29、第 29 章
后来，他找到他时，那犯下如此骇人之罪的少年，神色颓唐地坐在他母神的墓前。
满地血红之间，少年眉眼极淡极冷，见着他来，抬了一双煞红的眼看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何成，我手上染了太多血，帕子擦不干净。”
他跪在他面前，端看少年的手，干干净净，哪有一点血迹。
然而自那天起，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思难测，诡谲阴冷，任谁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稍则动怒便是尸横遍野，逐渐地就成了修真界恶名远扬的魔头。
“主子……”，何成心里有些不忍，“都过去了。”
年轻人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时，床上昏睡着的小姑娘突然轻轻翻了个身，年轻人这才有了动静，他顺势抬起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拍打她，像是在安抚一只熟睡的小猫。
何成看着这一幕，眼眶一热。
上天倒也不是全然无情，这么多年以后，总算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能够让他重返年少。曾经的少主子，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长叹一口气，决定替许仙求个情：“不知许仙闯了什么祸？我看他一回来便一声不吭地在书房门口跪着。”
年轻人闻言冷哼了一声。
何成立刻噤声，生怕自己的求情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好在许久之后，年轻人伸手抚了抚姑娘露出被子的长发，淡淡开口：“让他去书房等我。”
心情似是不差。
何成心底长舒了一口气，点头称是，恭敬地退出房间，顺势带上房门。
少黎坐在床边许久，轻轻拍着被子的手一直没停。
被子下的人一开始睡得还不安稳，又如往常那般哭着梦呓了几句，后来倒是越来越平静，还打起了细细的鼾声。
他低下头，停下手，替她仔仔细细擦干净脸上挂着的眼泪，擦完后也不起身，就着客房里昏暗的灯光仔仔细细看她，半晌嘴角突然扬起。
胆子这么小，连做梦都哭鼻子，却还知道回来找他。
明明是愚蠢至极，倒也言而有信。
年轻人靠得越近，越发觉得小姑娘那张脸显得苍白又消瘦。
他皱了眉，毫无避讳地伸手捏了捏姑娘的脸，指尖触感柔嫩温暖，这样的柔软让原本克制的指腹忍不住用了点力气。脑海里却回忆起第一天见她时，小姑娘也像今天这样，被他吓得晕过去，那会儿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那脸上的肉一层又一层，和今天绝对不是一样的触感。
怎么瘦了这么多。
本来就瑟缩见不得人，这个瘦瘦小小的样子更显可怜，在偌大的床中间，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坨，真是不讨喜。他这么想着，却完全没记起来当初还觉得这肉乎乎的姑娘和大千世界的修真者不是一个物种。
年轻人倒是没多想，心下冷哼一声，只以为她是为了好看学别人减肥了。
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这些歪门邪道。
书房里，许仙站在书桌边，旁边明明有座椅，他却丝毫不敢坐下，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一半白，一半青，显得心事重重。
他心底是紧张极了。
他对少黎一向忠心，对他的话从没有半句忤逆的，但今天钻了他话里的空子，耍了这个小聪明，也不知道主子到底看出来没。
许久后，书房门被推开，贵气翩然的年轻人面无表情走进来，也没看他，径自走到书桌后坐下。
他脸上神色越是淡，说明怒气越大。
许仙只觉得喉咙发紧、头皮发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仓惶跪下。
书房里，明亮烛火随着江风晃动，一座一跪两个影子也随之浮动。
外面雨还在下，雷声倒是停了，于是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许仙，你跟着我，也有百年了。说说吧，什么时候我的话，你也不用当回事了？是不是嫌张枫的死状不够惨烈，你想亲自试一试，嗯？”
年轻人的声音阴冷，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人如同被滚烫的热油烧灼一般。
主子果然是看出来了！
他比谁都清楚，在主子面前耍小聪明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许仙冷汗涔涔地跪伏在地，不敢再狡辩，只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主子，属下知错了……属下只……只是觉得，周小姐是凡人，实在是配不上您，何况……何况周小姐似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您何必强……强人虽难。”
许仙说完，发着抖屏气凝神，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个眼神就露了馅。
这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却比事实好了百倍。
作为修□□顶级的炼药师，他对各种体质都很熟悉，自然知道玄阴体制所谓的去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的去毒，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转移——中毒之人只要和玄阴体质在一起，毒素会越来越淡，终有一天痊愈，而玄阴体质的人会因为吸收了些许的毒素，身体越来越恶化，最后暴毙而亡。
这两天他冷眼旁观着，周小姐的身体果然越来越差，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恐怕今晚的晕倒也不尽然全是因为受了惊吓。
之后的症状，只会越来越明显。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当初没说是觉得这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一条凡人的命而已，和主子的身体比起来，何足挂齿。
然而时间一长，他在一旁旁观着，明显能感觉出主子对周小姐动了情。
甚至今天为了不吓着她，他亲自吩咐他清场，主子这样冷心冷血的人，什么时候学会关心旁人的心情了？
许仙彻彻底底陷入了两难之境。
玄阴体质的疗毒过程他是万万不敢透露了，万一有一天主子知道了真相，恐怕不会再利用周小姐，那么唯一的生路也断了，他是绝对不可能看着主子毒发身亡的。
可若是不说，任由这感情发展下去，若是主子痊愈后发现自己害了周小姐，那恐怕心里只会更是难受。
这般情急之下，他这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想让周小姐主动害怕、厌弃了主子，却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许仙心里思绪万千，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生怕被看出一点破绽。
几息之后，墙角处传来极其尖锐的破裂声，他侧身看去，是一个四分五裂的笔洗——
年轻人难得怒得摔了东西，古井无波的声音冰冷至极：“配不上？有喜欢的人？我的事，你都敢置喙了？”
许仙闻言立刻诚惶诚恐地认错，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心底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下去领罚。”
许仙颤抖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是。”
“等等……”，年轻人突然变了主意，“再做一件事将功补过。去查一查她从前的事，想个办法治好她的梦魇。”
小姑娘总是做噩梦，哭得可怜，然而来日方长，未成亲之前，他总不能夜夜守在她床边。
里面的人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进来。”
初夏的闷雷轰隆隆响了整个前半夜，阵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何成只觉得今天夜里说不出的诡异。
张枫跟随主子少说几百年了吧？主子救起他的时候，张枫还是个半大孩子，连他身上的灵力都是主子传授的，这些年来两人说是主仆，但主子教他修炼、读书、明理，不如说更像是他的兄长。
然后直到午夜时分，主子才回来，眉眼冷冽，怀里却抱着昏迷不醒的周小姐，将人抱进客房的时候经过书房门口，却一眼都没看跪在那儿、浑身湿透的许仙。
何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斟酌了许久，端着一壶备着的热茶敲门。
可惜还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人，就生了变故被迫来到凡人界。
怎么……会这样呢？
许是夜里有些凉，她瑟缩了一下，就这一下让主子皱了眉，伸手替她仔仔细细掖好被角，这才转过身来看他。
他们全都是当年魔族入侵时，利用凤神之血疗伤的人。
一夜之间，整个大千世界掀起了血雨腥风，人心惶惶中，罪魁祸首却突然人间蒸发。
他松了口气，推门进去，只见那偌大的梨花木雕花床边，年轻人弯了腰，动作极轻地地将怀里双眼紧闭的小姑娘放在床上，还给她盖上了毯子。
小姑娘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面色很苍白，两瓣嘴唇干涩起皮，明显没有平日里那般红润。
怎么可能说背叛就背叛了？
何成心下震惊的同时，不免有些心痛。
他还记得在黑暗之渊的时候，主子有一次曾对他说，张枫平时刻板木讷，一门心思只知道修炼，让他帮着留意一下大千世界有没有合适的女修，若是有喜事，他是要亲自替他主婚的。
“张枫是四哥的人，被我杀了。”
他说得实在轻描淡写，好像只是捏死了一只碍眼的苍蝇一般，然而何成心下却卷起了滔天巨浪。
何成苍老的脸上明显带了哀痛之色，他看向眼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自从主子成年之后，他就再没从他脸上，看到过任何情绪。
何成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
那年主子刚成年，天赋异禀，人人都称龙神有了后继之人。然而正在风光无限之时，那个沉默的少年人突然入魔，竟残忍地杀害了仙门中百余位位高权重的修仙者，其中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先是张枫一直到深夜都不知所踪。
再是许仙独自一人淋着大雨脸色惨白地回来，连避水术都没用，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刚回来就二话没说跪在了主子的书房门口，旁人怎么劝都不管用，倒像是闯了大祸。
临江阁，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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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他面前，端看少年的手，干干净净，哪有一点血迹。
然而自那天起，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思难测，诡谲阴冷，任谁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稍则动怒便是尸横遍野，逐渐地就成了修真界恶名远扬的魔头。
“主子……”，何成心里有些不忍，“都过去了。”
年轻人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时，床上昏睡着的小姑娘突然轻轻翻了个身，年轻人这才有了动静，他顺势抬起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拍打她，像是在安抚一只熟睡的小猫。
何成看着这一幕，眼眶一热。
上天倒也不是全然无情，这么多年以后，总算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能够让他重返年少。曾经的少主子，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长叹一口气，决定替许仙求个情：“不知许仙闯了什么祸？我看他一回来便一声不吭地在书房门口跪着。”
年轻人闻言冷哼了一声。
何成立刻噤声，生怕自己的求情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好在许久之后，年轻人伸手抚了抚姑娘露出被子的长发，淡淡开口：“让他去书房等我。”
心情似是不差。
何成心底长舒了一口气，点头称是，恭敬地退出房间，顺势带上房门。
少黎坐在床边许久，轻轻拍着被子的手一直没停。
被子下的人一开始睡得还不安稳，又如往常那般哭着梦呓了几句，后来倒是越来越平静，还打起了细细的鼾声。
他低下头，停下手，替她仔仔细细擦干净脸上挂着的眼泪，擦完后也不起身，就着客房里昏暗的灯光仔仔细细看她，半晌嘴角突然扬起。
胆子这么小，连做梦都哭鼻子，却还知道回来找他。
明明是愚蠢至极，倒也言而有信。
年轻人靠得越近，越发觉得小姑娘那张脸显得苍白又消瘦。
他皱了眉，毫无避讳地伸手捏了捏姑娘的脸，指尖触感柔嫩温暖，这样的柔软让原本克制的指腹忍不住用了点力气。脑海里却回忆起第一天见她时，小姑娘也像今天这样，被他吓得晕过去，那会儿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那脸上的肉一层又一层，和今天绝对不是一样的触感。
怎么瘦了这么多。
本来就瑟缩见不得人，这个瘦瘦小小的样子更显可怜，在偌大的床中间，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坨，真是不讨喜。他这么想着，却完全没记起来当初还觉得这肉乎乎的姑娘和大千世界的修真者不是一个物种。
年轻人倒是没多想，心下冷哼一声，只以为她是为了好看学别人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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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许仙站在书桌边，旁边明明有座椅，他却丝毫不敢坐下，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一半白，一半青，显得心事重重。
他心底是紧张极了。
他对少黎一向忠心，对他的话从没有半句忤逆的，但今天钻了他话里的空子，耍了这个小聪明，也不知道主子到底看出来没。
许久后，书房门被推开，贵气翩然的年轻人面无表情走进来，也没看他，径自走到书桌后坐下。
他脸上神色越是淡，说明怒气越大。
许仙只觉得喉咙发紧、头皮发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仓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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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却比事实好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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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他冷眼旁观着，周小姐的身体果然越来越差，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恐怕今晚的晕倒也不尽然全是因为受了惊吓。
之后的症状，只会越来越明显。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当初没说是觉得这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一条凡人的命而已，和主子的身体比起来，何足挂齿。
然而时间一长，他在一旁旁观着，明显能感觉出主子对周小姐动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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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阴体质的疗毒过程他是万万不敢透露了，万一有一天主子知道了真相，恐怕不会再利用周小姐，那么唯一的生路也断了，他是绝对不可能看着主子毒发身亡的。
可若是不说，任由这感情发展下去，若是主子痊愈后发现自己害了周小姐，那恐怕心里只会更是难受。
这般情急之下，他这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想让周小姐主动害怕、厌弃了主子，却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许仙心里思绪万千，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生怕被看出一点破绽。
几息之后，墙角处传来极其尖锐的破裂声，他侧身看去，是一个四分五裂的笔洗——
年轻人难得怒得摔了东西，古井无波的声音冰冷至极：“配不上？有喜欢的人？我的事，你都敢置喙了？”
许仙闻言立刻诚惶诚恐地认错，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心底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下去领罚。”
许仙颤抖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是。”
“等等……”，年轻人突然变了主意，“再做一件事将功补过。去查一查她从前的事，想个办法治好她的梦魇。”
小姑娘总是做噩梦，哭得可怜，然而来日方长，未成亲之前，他总不能夜夜守在她床边。
里面的人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进来。”
初夏的闷雷轰隆隆响了整个前半夜，阵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何成只觉得今天夜里说不出的诡异。
张枫跟随主子少说几百年了吧？主子救起他的时候，张枫还是个半大孩子，连他身上的灵力都是主子传授的，这些年来两人说是主仆，但主子教他修炼、读书、明理，不如说更像是他的兄长。
然后直到午夜时分，主子才回来，眉眼冷冽，怀里却抱着昏迷不醒的周小姐，将人抱进客房的时候经过书房门口，却一眼都没看跪在那儿、浑身湿透的许仙。
何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斟酌了许久，端着一壶备着的热茶敲门。
可惜还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人，就生了变故被迫来到凡人界。
怎么……会这样呢？
许是夜里有些凉，她瑟缩了一下，就这一下让主子皱了眉，伸手替她仔仔细细掖好被角，这才转过身来看他。
他们全都是当年魔族入侵时，利用凤神之血疗伤的人。
一夜之间，整个大千世界掀起了血雨腥风，人心惶惶中，罪魁祸首却突然人间蒸发。
他松了口气，推门进去，只见那偌大的梨花木雕花床边，年轻人弯了腰，动作极轻地地将怀里双眼紧闭的小姑娘放在床上，还给她盖上了毯子。
小姑娘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面色很苍白，两瓣嘴唇干涩起皮，明显没有平日里那般红润。
怎么可能说背叛就背叛了？
何成心下震惊的同时，不免有些心痛。
他还记得在黑暗之渊的时候，主子有一次曾对他说，张枫平时刻板木讷，一门心思只知道修炼，让他帮着留意一下大千世界有没有合适的女修，若是有喜事，他是要亲自替他主婚的。
“张枫是四哥的人，被我杀了。”
他说得实在轻描淡写，好像只是捏死了一只碍眼的苍蝇一般，然而何成心下却卷起了滔天巨浪。
何成苍老的脸上明显带了哀痛之色，他看向眼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自从主子成年之后，他就再没从他脸上，看到过任何情绪。
何成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
那年主子刚成年，天赋异禀，人人都称龙神有了后继之人。然而正在风光无限之时，那个沉默的少年人突然入魔，竟残忍地杀害了仙门中百余位位高权重的修仙者，其中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先是张枫一直到深夜都不知所踪。
再是许仙独自一人淋着大雨脸色惨白地回来，连避水术都没用，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刚回来就二话没说跪在了主子的书房门口，旁人怎么劝都不管用，倒像是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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