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_被高冷女道士无情抛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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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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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刑部大牢中。

  童宣被押进来已经一个多时辰,刚开始他想了许多可能,憋足了劲儿等着为自己争辩,哪知时间一点点过去,贺兰浑始终没来,谁都不曾搭理他,就好像那些人彻底把他忘了一样。

  童宣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正在忐忑时,突然听见门口有人说话:“莱娘全都招了……”

  童宣拔腿跑过去,贴着门板偷听,可是已经迟了,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童宣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莱娘全都招了?她都招了什么?

  咣!牢门突然向里推开,童宣趔趄着摔出去老远,看见贺兰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童宣忙道:“郎君,案子都结了,又把我弄来做什么?”

  啪!贺兰浑甩上门:“谁跟你说结了?”

  他在他面前坐下,支起一条腿歪着:“十六年前吴王府出事,府中仆从婢女全部发卖,你娘买了两个小丫头,蓬娘和莱娘,蓬娘的母亲是吴王妃的贴身侍婢,抄家时跳进池塘死了,”

  童宣吃了一惊,他查的好细!嗫嚅着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都是我母亲办的,我那时候还小。”

  贺兰浑看他一眼:“蓬娘在凌波宅长大,跟你青梅竹马……”

  “怎么会?”童宣打断了,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她是个舞姬,我是主家郎君,算什么青梅竹马?”

  贺兰浑知道其中的关窍,舞姬是贱民,童宣却是良民,天授朝律良贱不通婚,也就难怪他这么说。贺兰浑点头:“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娶蓬娘,对不对?”

  童宣吃了一惊:“这是从何说起?我跟她根本不相干。”

  “不相干?呵呵。”贺兰浑笑了几声,“不相干你为什么天天跟她躲在树后头说话?不相干为什么蓬娘想嫁你?不相干为什么你娘说你挑唆着蓬娘出头跟她闹?”

  童宣脑门上冷嗖嗖地出着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是从何说起?根本没有的事!”

  “不相干的话,为什么蓬娘会为了你,”贺兰浑盯着他,“去菩萨寺找吴王妃的镜子?”

  童宣紧张到了极点:“什么镜子?我不知道!她做什么跟我有什么相干?!”

  “吴王府秘藏的镜子,蓬娘也许从她过世的母亲那里听说过,那镜子能照出人心里所想,或许还曾听说,那镜子能让人美梦成真,毕竟这种鬼神之事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邪乎。”贺兰浑笑了下,“蓬娘想嫁你,但你跟她说,你娘不会同意,你也许还向她诉苦,说你娘平时如何苛待你管束你,所以最后,蓬娘去求了镜子。”

  童宣心里猛地一跳,随即安静下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听着。

  贺兰浑换了条腿指着,依旧没什么正形:“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死去的吴王妃在十六年后,终于等到了走出镜子的机会。”

  蓬娘发动了镜子,虽然他还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但她母亲是吴王妃的心腹侍婢,想必知道许多秘密,总之蓬娘发动了镜子,看见了自己想看的镜界,也许是跟童宣成亲,摆脱童凌波的控制吧?而那个神秘的笑声,那些火焰,也都是这段时间在蓬娘周围出现的,那笑声还给了蓬娘一根颇梨针,也许还教她该怎么用,怎么不露破绽地杀死童凌波。

  只要杀死童凌波,童宣就能自己做主,就能与她长相厮守。

  贺兰浑盯着童宣:“蓬娘拿到了颇梨针,她想帮你,也想给让自己摆脱凌波宅,但她不知道的是,你根本不想娶她,你与她周旋,只是为了利用她对付你娘。”

  童宣低着头,声音是没什么起伏的平静:“郎君真会说笑,根本没有的事。”

  “后面的事就像莱娘说的那样,蓬娘下不了狠手,她性子软和,一边是你,一边是养大她的师父,来回纠结中到了十五月圆夜,阴人、阴命、阴时,她从戴竿上摔下来死了,魂魄消亡,又在五天之后,腰身也消失了。”

  “她只听说镜子能让她美梦成真,却不知道,镜子也要代价,代价就是她的魂魄。”

  火焰说,有人要她们的魂魄,有人要她们的什么?身体吗?是什么样的人,会要别人的身体?

  贺兰浑想起武皇后突然浓密的头发,想起她比起从前越发年轻的身姿,想起纪长清的话:你可曾发现皇后的体态形貌有什么变化?腰肢、双手、耳朵,乃至眉眼口鼻,都有可能。

  先前他绝不会相信,但是眼下,他有点动摇。

  童宣依旧低着头:“郎君说的天花乱坠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贺兰浑笑了下,“童宣,你当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不然你也不会在蓬娘腰肢消失后,为着她跟你娘吵架,你娘恐怕也猜到了一些,所以在我为着蓬娘的死提审你们的时候,你娘一个字都没提过你跟蓬娘的私情,虽然你恨不得杀了她,她却还是本能地护着你。”

  能看见童宣的手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听不懂郎君在说什么。”

  “蓬娘死后,莱娘找到了颇梨针,她有可能听蓬娘说过怎么用针,但更有可能的,是听你说过怎么用这针,莱娘她,也喜欢你。”贺兰浑慢慢说道。

  童宣抬头:“郎君越说也离谱了。”

  “离谱吗?这可是莱娘亲口招认的。”贺兰浑笑了下,“你知道莱娘对你的心思,你还知道,莱娘跟蓬娘感情很好,你挑着拣着说了许多事,让莱娘以为蓬娘是被你娘逼死的,以为你也被你娘坑害,你知道莱娘性子偏激固执,她不会放过你娘。”

  “再后面就是上元夜,你猜到莱娘会动手,因为那天动手,肯定会被当做是妖异杀人,她最有可能逃脱。在她突然‘摔伤’后,你更是确定了她会在那夜动手,所以你临时改了时间,扯着张承恩一起谱曲,为的就是让他给你作证,好彻底摆脱嫌疑。”贺兰浑向后靠了靠,“童宣,杀死童凌波的幕后主使,就是你!”

  屋里有片刻沉寂,又过一会儿,童宣抬头,脸上满都是惊讶疑惑:“郎君在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母亲?”

  “因为你恨她,恨她把钱都攥在手里不给你,恨她事事都自己做主,不肯按着你的心思来。”贺兰浑看着他,“蓬娘死后第五天,你跟你娘在房里吵架,你说,女人该当无夫从子,你还说,她的东西将来都是你的,童宣,这个将来,是说你娘死后吧?”

  “吵架时气头上随口说的话,做不得数,”童宣低下头,“我什么都没做过。”

  “你当然什么都没做过,你只是躲在女人后面,哄骗利用,让她们为你去杀人,杀你自己的母亲,”贺兰轻蔑的一笑,“真是个废物!”

  童宣脸色一沉:“随你怎么说,我反正什么都没做。”

  “啧啧,”贺兰浑摇头,“你难道不知道教唆杀人,一样可以入刑吗?”

  童宣慢慢抬起头:“郎君,入刑也要证据,你没有证据。”

  他从不曾说过什么,更不曾做过什么,一切都是言语中有意无意的暗示引导,一切都是那两个傻女人自己领会,自己动手做的,他根本什么都不曾做,何来证据?

  “证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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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浑慢慢站起身来,咧嘴一笑,“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证据的人吗?”

  咚!他一脚踢得童宣一个嘴啃泥:“妖异之事还有许多疑点不曾解开,你就留下来配合查案吧。”

  童宣到这时候才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叫疼,一骨碌爬起来抓住他:“要查到什么时候?”

  “到什么时候嘛,”贺兰浑一脚踢开他,拉开了门,“我说了算!”

  咣!牢门重又关上,童宣踉踉跄跄追过去,砸着门大喊起来:“放我出去!贺兰浑,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抓我,快放我出去!”

  门外,贺兰浑笑嘻嘻地走到纪长清跟前:“这种阴险狠毒的东西,不关他一辈子都对不起我这名声!”

  听这口气,并不像是什么好名声。纪长清问道:“什么名声?”

  “多了去了,什么奸佞小人、尸位素餐、草菅人命,自打我进了刑部,说什么的都有。”贺兰浑歪着头看她,“道长刚才都听见了吧?怎么样,我审得好不好?”

  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推测出这么多隐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纪长清点头:“好。”

  看见他眉梢扬起来,眼梢和嘴角也都是向上,飞扬着的欢喜:“道长再夸夸我呗?”

  纪长清微哂,看见差役快步走过来:“郎中,那个花儿匠许四找到了。”

  半柱香后。

  贺兰浑打量着面前一身短打扮的男人:“你就是许四?”

  “是某,”许四扎煞着两只手,有点不知所措,“郎中找某有什么事?”

  “吏部张侍郎年前曾从你手里买了些梅桃树,是不是?”

  “对,张侍郎买了两棵树,”许四战战兢兢瞧他,“有什么不对吗,树死了?要赔钱?”

  “梅桃很是少见,你从哪里弄来的?一共弄来几棵?”

  “某也是找了好些个地方,最后从莱阳弄来的,一共五棵。”

  “剩下三棵给了谁?”贺兰浑思忖着,“好端端的,为什么到处去找梅桃?”

  “给了镇国公家,这梅桃本来就是他家要的,所以我才到处去找,他家挑剩下的我才敢卖给张家。”

  镇国公徐敬,徐知微的父亲。贺兰浑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第32章

  东宫。

  宫人们在外间悄无声息地收拾行李,徐知微独自在寝间打点要紧的细软,抬头看时,屋檐下滴滴答答掉着融雪时的水珠子,李瀛还没回来。

  徐知微知道他为什么没回来。朝臣们接连几天跪在宫门外劝谏以太子辅政,终于逼得仁孝帝和武皇后今天双双驾临,可事情并没有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

  武皇后态度强硬,当场发作了几个领头的臣子,那位在朝野上下人望极高的太子少师被连降三级还受了仁孝帝的叱责,又羞又气,告退的时候几乎是被抬出去的,这一次,东宫一败涂地。

  不过这些事,从此后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徐知微手脚麻利,很快将要紧的细软收拾了一个小箱子,拿锁头锁了,火盆是现成的,私密的文书信件丢进去,不多时就烧成灰烬,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徐知微站起身,将太子妃的翟衣和钗钿都留在寝间的衣箱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入宫两年,上有厉害的阿姑,下有东宫一大群不安分的嫔妾,她就像踩在刀尖上走路,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这筋疲力尽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软帘一动,李瀛走了进来:“微娘。”

  他看见收拾好的箱笼,脸色就难看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何苦非要走!”

  徐知微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皇命难违,殿下还是让我走吧。”

  “母亲她简直!”李瀛在榻上坐下,也许是累,也许是烦躁,叉着两条腿,全不在意仪态,“不过圣人方才悄悄跟我说了,让你再拖延几天,等母亲的气消了,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母亲言出必行,又何必惹她不快?”徐知微挨着他坐下来,轻言细语,“宫中诸事不易,妾今后会日夜在佛前祈祷,保佑殿下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她要去的是莲华庵,敕建的皇家尼庵,就在洛阳城郊,李瀛叹着气抱住她:“微娘,我送你过去吧,我们夫妻一场,没想到竟然这样收场。”

  “大业门的事,母亲大约还有心结,”徐知微点到为止,“殿下不要管妾了,去母亲那边照料吧,她还在养伤,要是能得殿下亲自服侍汤药,必定心情舒展。”

  李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好。”

  他放开手站起身:“那我先过去母亲那里,微娘,你暂时在莲华庵安置,过几天我就去看你,你放心,等时机一到,我一定接你回来!”

  徐知微抬头看着他,眼中泪光点点:“好,妾等着殿下。”

  宫人打起软帘,李瀛快步走出去,哒,帘子轻轻落下,李瀛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徐知微抬手擦掉没流出来的眼泪,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出宫!”

  平日里出宫,前后簇拥着风光无限,今日出宫,只是冷冷清清一辆小车驶出重光门,一路沿着大道驶向地广人稀的城南,徐知微正闭着眼睛养神,车子忽地停住,外头有人笑道:“我特来给阿嫂送行。”

  徐知微听出来了,是贺兰浑。

  打开车门时,贺兰浑骑着五花马,边上是骑着白马的纪长清,并肩按辔,挡在路前,再看附近的景色,依稀认出是嘉庆坊附近,周遭大片大片都是开阔的田地,虽然此时还是光秃秃的冬日景色,然而比起宫中狭小拥挤的感觉,已足以让人心胸为之爽朗。

  徐知微看看贺兰浑,又看看纪长清,末后看向远远近近的山峦流水,微微一笑:“有劳你,有劳纪观主。”

  贺兰浑笑嘻嘻的:“我有几句话要跟阿嫂说,让这些人先避避呗?”

  徐知微屏退下人,端坐车中看着他,贺兰浑下了马,站在车门前:“阿嫂,我昨天找到了那个卖梅桃给张侍郎的许四。”

  徐知微看着他,神色平静。

  “许四说,梅桃先是国公府要的,”贺兰浑笑着,“我还听说,张良娣小名唤作阿鸾。”

  徐知微浅浅一笑:“都说你很会查案,果真极是细致了。”

  “我在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呢?”贺兰浑手里拿着马鞭,握柄处镶着大颗的蓝宝石,日光一照,流光溢彩,“阿嫂知道良娣的小名,所以那面有问题的双鸾双凤镜肯定会顺顺当当送到良娣手中,阿嫂知道良娣要换桃符,所以国公府早早定了梅桃,让两地顺顺当当做了假桃符,阿嫂也知道,吴王妃要杀的都是阴命女子,所以良娣私下里打听阿嫂的生辰八字,最后就得到一个假的,全阴的命格。张良娣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她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知微唇边依旧带着笑:“是有这种可能。”

  “阿嫂也觉得我说的没错吧?”贺兰浑嘿嘿一笑,“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穸镜的事阿嫂究竟牵扯有多深?那面双鸾双凤纹的镜子,阿嫂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那镜子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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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过磨镜人之手,阿嫂是如何让它也能联通穸镜的?”

  “你都说了只是一种可能,眼下你问这话,让我该怎么回答呢?”徐知微摇摇头,“这世间的事千头万绪,要是让我凭空来猜测的话,恐怕是有点难。”

  “张良娣先起了害人之心,老实说她死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只不过阿嫂,那镜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与虎谋皮,最终只怕害了自身。”贺兰浑收敛了笑意,目光悠远,“阿嫂若是能想起来什么事情,最好还是禀明皇后吧。”

  “好,如果我想起来了什么,一定及时禀明皇后。”徐知微点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贺兰浑觉得有许多话,然而对着她滴水不漏的模样,一时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转脸问纪长清:“道长有什么要问的吗?”

  纪长清催马上前,徐知微眉心一动,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下,见她停在车门前,清冷目光慢慢在她身上看过一遍:“你周身气息朦胧晦涩,让人看不清楚,但。”

  徐知微等着她说完,她却突然停住,向空中一招手。

  一柄青碧色长剑劈空而来,徐知微低呼一声,剑光过后,眉心处一丝细细的血痕蜿蜒流下,徐知微低喘着抬头,见纪长清伸手握住星辰失,淡淡说道:“好了。”

  “怎么了,”贺兰浑拉着纪长清的缰绳,仰头看她,“有什么不对?”

  剑气扫荡灵台,那种笼罩徐知微周身的迷雾骤然散开,露出她原本身形,魂魄混沌,半阴半阳,这是极易联通阴阳的体质。纪长清看着徐知微额上微微泛着黑色的血痕:“她能通灵。”

  只不过星辰失剑气霸道,经此一番,今后徐知微大约是不会再有这个能力了。

  贺兰浑恍然大悟,也许她见过死去的吴王妃,也许她给张惠那面镜子,就是以这种方式产生的功效。

  神魂处突然一阵松快,又有说不出的虚弱,徐知微靠着车壁:“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路,告辞。”

  “阿嫂,”贺兰浑追上去一步,“你既然筹划得滴水不漏,为何又认下罪责,自请和离出宫?”

  车子慢慢向前,传来徐知微低低的声音:“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良娣一样,愿意困在这紫微宫中。”

  贺兰浑目送着车子越走越远,再回头时,纪长清也走得远了,连忙催马赶上:“道长老这么一言不发丢下我,也不怕我迷路。”

  纪长清望着前方:“为何放她走?”

  “她这事吧,跟童宣那件事不大一样,张惠要是没动杀她的念头也就不会死,我总觉得张惠也算是咎由自取,”贺兰浑笑道,“况且她已经自请出宫,至少今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她方才说不愿困在紫微宫中,”纪长清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她并不想入宫,当这个太子妃吧。”贺兰浑抓着缰绳,身子随着马匹走动的轨迹摇摇摆摆,“夹在太子和皇后中间,可不是件好受的事。”

  也许的确像传言那样,李瀛选她,更多是为了取得徐家的支持,多些筹码与武皇后对抗,她大约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所以才趁机自请和离,及时脱身。

  贺兰浑控着马,又往纪长清身边凑了凑:“道长,这事虽然完事了,但是……”

  “纪观主,贺兰郎中!”来德寿骑着马迎面奔来,“西京出事了,皇后命二位尽快回宫!”

  贺兰浑心中竟是一喜,他原是怕事情一完纪长清就要走,但既然又出了事……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来德寿压着声音:“淑妃娘家死人了,身上也缺了东西。”

  纪长清神色一冷,见边上贺兰浑凑过来:“闹不好这次,咱们得回趟长安。”

  他口中呼出的气息拂在她耳廓上,痒痒的:“道长,到时候咱俩再去趟骊山,如何?”

  第33章

  纪长清催马走在路上,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日天津桥畔,黑气被她一剑斩为两段,一段在赤金囊中化成火焰焦木,另一段躲进侍郎府,最终也化成一片焦木,这两片焦木至今还被她镇压在乾坤袖中,然而眼下,长安那边,却又发生了相似的命案。

  她一直都怀疑那两片焦木并非黑气的真身,眼下看来,她的怀疑也许是对的,那黑气使了个障眼法,金蝉脱壳,跑去了长安。

  只是这次,王家死的是个男人,也不是阴命之人,又跟前面的情况全不相同。

  余光里瞥见身影晃动,贺兰浑落在后面跟来德寿说着话:“好几天不曾见你,上哪儿去了?”

  来德寿道:“前两天皇后打发我去黛眉山传张公,我刚到山上,陛下的使者就到了,要请张公给皇后疗伤,我们就紧赶慢赶回来了。”

  清虚观主张公远,因为深得武皇后信任的缘故,宫里人都尊称他张公,贺兰浑点点头,他只道武皇后受伤后才传召张公远前来疗伤,原来竟是前几天就去传召了,算算时间的话,大概是拿到颇梨针的前后,会不会跟此事有关?

  思忖着问道:“张公眼下在宫里?”

  “两个时辰前入宫的,这会子正在给皇后疗伤。”来德寿说着话,悄悄向纪长清的背影一努嘴,笑嘻嘻的,“告诉郎中一个消息,张公说他认识纪观主,论辈分的话纪观主还得叫他一声师伯。”

  “真的?”贺兰浑眉梢一扬,笑容浮上眼底,“不错。”

  他拍马赶上纪长清:“道长认识张公远?”

  纪长清见过张公远,数年前他曾去玄真观探望过师父的病情:“见过。”

  贺兰浑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颇为生疏,不过也没关系:“他好几次见我都说我根骨绝佳,想收我做徒弟,我嫌出家太麻烦就没答应,不过现在想想也不错,他是你师伯,我要是拜他为师的话,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兄?”

  他从马背上靠过来,笑嘻嘻地冲她眨眼:“小师妹,叫师兄啊!”

  纪长清冷冷瞥他一眼:“道门中序齿当按入门先后,他也并不是我师伯。”

  按入门先后?那岂不是成了她的师弟?贺兰浑摸着下巴瞧着她,师姐,师姐呢,好像,也不错。

  衣袖一拂,纪长清取出了那两片焦木,贺兰浑低着头去看:“怎么又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

  “长安的事,也许跟这有关系。”

  贺兰浑初初听到时也觉得两件事很像,但关键的细节却对不上:“这玩意儿不是都被你抓住了吗,还怎么作怪?”

  “也许并没有抓住,这两块木头可能只是障眼法,”纪长清收起焦木,“真身逃走,去了长安。”

  居然还有妖异能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过?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死的那人是淑妃的堂侄王亚之,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他是男人又不是阴命,跟之前几件案子差别有点大。”

  最大的差别便在这里,洛阳死的都是阴命女子,长安死的却是个男人,也不在月圆之夜。纪长清先前推测,杀人的应该有两股力量,一个是吴王妃,专取阴命女子的魂魄,另一个也许是黑气,它要的似乎是肉身,也许这两股力量杀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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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相同呢?

  纪长清思忖着说道:“也许先前只杀阴命女子,是因为吴王妃需要这些条件,而另一个同谋杀人,也许并不需要这些条件。”

  贺兰浑眉梢一挑:“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回忆着王亚之家中的情形:“说起来这个王亚之跟我也算沾亲带故,他娶了我大舅的女儿,论理我得叫他一声三姐夫,不过武家人跟皇后和我娘关系都很疏远,前几年皇后又贬了两个舅舅的官职,两边越发跟仇人一样,许多年都不曾走动了。”

  原来竟是他的亲眷。纪长清问道:“王亚之先前可曾沾惹过什么妖异之事?”

  “我跟他没什么来往,也说不上来,倒是可以问问王俭,他们是亲堂兄弟。”贺兰浑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过王俭被他阿耶打了,骂他学那些低贱的仵作勾当,辱没家风,听说打得他爬不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门。”

  他摸着下巴,狡黠的笑意:“要是能出门的话咱们就把他也带上,王家那边他人头熟,好歹能帮着打听打听消息,再说他又懂验尸,有什么事也方便些。”

  王亚之的妻子是他表姐,为什么不问她?纪长清道:“直接问王亚之的妻子。”

  “倒也不是不能问,不过我从小到大,跟她只见过两三次,生疏得很。”贺兰浑摇头,嘴角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武家两个舅舅专爱讲些迂腐的烂规矩,什么七岁男女不同席,又是什么好女不出门,别说我这样的表亲,便是他家的亲兄妹,平时也不让见面。”

  见纪长清若有所思:“难怪皇后与武家关系疏远。”

  她是说,武皇后行事并不符合通俗对女人的看法,武家男人一味讲究旧规矩,自然不待见她。贺兰浑很是意外,他只道她对这些俗世人情并不了解,然而居然能一针见血?转念一想,正因为她心思纯粹,所以才能一眼看透本质,忙赞道:“道长真厉害!”

  笑着说了下去:“武家两个舅舅是我外翁与前头夫人生的,那位夫人死后,我外婆以续弦身份进门,生下我娘和皇后,打从一开始武家人就瞧不上她们娘儿三个,后面我父亲去世我娘二嫁,武家人上门闹过一场,骂她不守妇道,我娘给打了出去,从此两家就断了来往。”

  忽地瞧见纪长清转过脸看她一眼,贺兰浑忙问道:“怎么了?”

  纪长清虽然知道他幼年丧父,不过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时看他的模样并没有通常的哀怨自怜,纪长清转过脸:“没什么。”

  贺兰浑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再后来皇后辅政,武家人越发坐不住,联合许多言官上书,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要陛下约束皇后,皇后可没那么好脾气,立刻把他们全都贬去了岭南,直到去年才放回长安。”

  “这仇结的挺深,我估摸着就算是我过去,从武家人嘴里多半也问不出什么,还是把王俭带上吧,先从王家那头下手,再有就是。”

  他突然停住不说,纪长清下意识地看他,见他眉眼飞扬着,笑得暧昧:“咱俩一定得去骊山上看看,那地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回到宫里已经是傍晚时分,纪长清走进集仙殿时,武皇后正在吃药:“长安那边的事,德寿跟观主说了吧?”

  “说了,”纪长清抬眼一看,边上站着须发皆白的张公远,看见她时略一颔首,纪长清便也颔首为礼,“我怀疑此事与先前的妖异有关。”

  “我也有这个怀疑,所以才召你和大郎回来,”武皇后拿起药碗一饮而尽,“若是方便的话,就劳烦纪观主和大郎去趟长安,现场看一看。”

  果然是要他们一起去长安。贺兰浑笑嘻嘻地向纪长清眨眨眼,又向武皇后问道:“王亚之少的,是什么东西?”

  武皇后哂笑一声没说话,张公远摇摇头:“□□。”

  怎么是这个东西?纪长清微微蹙眉,妖异杀人虽然千奇百怪,然而她从不曾听说过要这东西的。

  贺兰浑紧跟着开了口:“奇怪,这情形听着更像是情杀或者仇杀。”

  先前他曾审过一桩案子,凶手恨她的情郎负心另娶,便灌醉他割下了□□。

  “是人是妖,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武皇后拿起案上的奏折,“你们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动身吧。”

  眼看她要处理政务,贺兰浑连忙告退,出门时张公远也跟着出来,贺兰浑不定声色放慢步子:“许久不见,张公近来安好?”

  “安好,我也正惦记着郎中呢,怎么样,先前我跟郎中说的事,郎中可改了主意?要不要跟老道出家修行?”张公远笑呵呵地看他一眼,忽地抬了眉,“啊哟,怕是不行,郎中眉间有春意,看样子近来红鸾星动,越发不能入我门下了。”

  贺兰浑笑起来:“那也未必。”

  他瞧着纪长清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入了道门,还能成亲吗?”

  张公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各家门派规矩不同,不过据我所知,她们玄真观倒不曾禁绝婚嫁。”

  那就好。贺兰浑压低了声音:“我有件事要求张公。”

  张公远看看他又看看纪长清:“什么事?”

  “纪观主动不动就摔我,有时还能定住我动弹不得,”贺兰浑半真半假说道,“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对付?也不要压过她,就是别让她摔我摔得那么狠就行。”

  张公远笑起来:“你要说压过她,我还真不能,她是刚猛凌厉一路,对敌时远比我强,不过你要说防御之术,我倒真有。”

  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这里头的符咒你贴身戴着,包管她摔不动你。”

  贺兰浑接过来塞进袖子里,咧嘴一笑:“多谢张公,我新得了几卷孤本的经卷,回头给张公送去!”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唤道:“长清。”

  贺兰浑眉尖一动,是谁叫她叫得这么亲近?连忙抬头看时,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道冠的男子,唇边含笑望着纪长清:“长清,好久不见。”

  第34章

  迎着夕阳金红的光,贺兰浑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白衣单薄,风姿秀逸,虽然身姿多少有点羸弱,但仍不失为少见的美男子,贺兰浑眯了眯眼,这是谁,干嘛叫她叫得这般亲热?

  “长清,”男人走到近前,深黑双目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纪长清,“好久不见。”

  贺兰浑一个箭步蹿过去,低了头凑在纪长清耳朵边上,笑嘻嘻地问她:“这是谁呀?”

  “清净宫,卫隐。”纪长清看向卫隐,“你怎么在宫里?”

  清净宫,卫隐,是个什么东西?天底下有名的道观他都知道,从不曾听说过这个犄角旮旯里的清净宫。贺兰浑咧嘴一笑:“这地方没听说过啊。”

  “贺兰郎中爱的是声色犬马,山门中清净修为之处,不曾听过也不奇怪。”卫隐眼波温柔,看着纪长清,“长清,圣人召我入宫谈讲经义,我听说你也在,特地来跟你打个招呼。”

  这是有备而来啊,不但知道他是谁,还当着她的面给他上眼药,不过,要是能让他给坑了,他贺兰俩字就倒着写。贺兰浑低着声音向纪长清耳语:“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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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收拾,皇后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不定明天咱们就得出发。”

  伸手一拉她的衣袖:“走吧。”

  卫隐站在原地,看着贺兰浑拉着纪长清的袖子并肩往前走,神情晦涩。他知道她是个清冷的性子,他与她这般交情,也从不见她对他有什么亲近的举动,可她竟然任由贺兰浑拉着衣袖,一步步走得远了。

  “卫道友,”张公远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在下清虚观张公远,初次相见,敢问贵宝山在何处?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卫隐笑了下:“山门僻陋,不敢屈张公大驾。”

  竟是婉言拒绝了?张公远心里觉得奇怪,以他的名号,道门中人无有不愿意结交的,这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况且宫里常用的道人他都知道,这个清净宫卫隐他从不曾听说过,皇帝什么时候找来这么个人?

  “道长,”仁孝帝身边的小宦官匆匆走来,向卫隐行了一礼,“圣人着急寻你。”

  贺兰浑回头时,正看见卫隐跟着小宦官往仙居殿方向去,这倒是奇了,皇帝宠信的道人他每个都熟,这个卫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想抢他的人?做梦!贺兰浑往纪长清耳边一凑:“我想来想去,长安那边怕是情况不妙,要么咱们明天就走吧?早些过去早些完事,免得再伤及无辜。”

  纪长清并不曾留意他的小心思:“好。”

  贺兰浑回头瞧了眼卫隐,嘴角一勾,人他直接带走了,想抢?做梦去吧!

  翌日一早,洛阳西门。

  纪长清跨着马不紧不慢走着,前面青芙骑了匹枣红色小马,兴高采烈地指着城门外:“阿师快看,柳树都绿了!”

  纪长清抬眼一看,洛水两岸垂柳成行,都笼着一层轻烟似的绿色,春色倒是来得快。

  “阿师快看,那边有花!”青芙一拍马,奔着河边飞快地跑了过去。

  纪长清知道,她这些一直躲在云头簪里早就憋闷坏了,此时乍得自由,不免要痛快跑上一跑,正要催马跟上时,听见贺兰浑在后面叫她:“道长等等我!”

  马蹄声清脆,贺兰浑追了过来:“再等等王俭,我已经请皇后给王家传了口谕,命王俭跟咱们一道去洛阳。”

  话音未落,城门内一声喊:“贺兰浑!”

  一辆马车慢吞吞地驶出来,王俭趴在里头探头出来:“耶耶好端端地在家养伤,你折腾耶耶出来干嘛?”

  贺兰浑一脚踢过去,车子猛地一震撞到王俭的伤口,疼得他脸都绿了:“贺兰浑,等耶耶好了,看我不弄死你!”

  “蠢材!”贺兰浑居高临下瞧着他,“你还想当仵作不?”

  “想啊!”王俭狐疑地看他,“关你屁事?”

  “想当就跟我走,这一趟你要是好好干活,回来我就奏明皇后,给你在刑部弄个差事。”贺兰浑拔马去追纪长清,“快点跟上!”

  身后车声碌碌,王俭果然跟了上来,贺兰浑嘿嘿一笑。王家是数百年的世家,面子比性命还要紧,仵作却是个低贱的差事,王俭想当仵作?他家里绝对会先打死他。

  不过,有了武皇后的旨意,王家再不情愿也得答应,他把诱饵放下了,这一趟,王俭绝对能老实听话。

  “郎中,”朱獠拖着一车锅碗瓢盆、果蔬吃食,满头大汗地追上来,“我按着你的吩咐,把吃的喝的还有做饭的家伙事儿都带上了,郎中你看……”

  贺兰浑笑着丢过去一袋钱:“道长要什么吃的要喝的,你都小心伺候着!”

  朱獠满面红光:“你放心,就算道长要吃龙肉,我也飞上去给她弄下来!”

  “郎中,”周乾跟着走过来,“我先去沿路哨探,若有什么不对,就传信给朱獠。”

  “去吧,”贺兰浑点点头,“机灵点儿,有事立刻传信回来。”

  抬眼一望,纪长清又走得远了,清冷身影在夹岸烟柳中时隐时现,脚底下有零星盛开的野花,贺兰浑平素并没有什么文雅精致的情思,此时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再一细想,这诗分明说的是深秋景致,眼下可是初春,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瞧你这点本事,好容易想起个斯文玩意儿,还是错的!”

  拍马追上纪长清,未曾开口先已笑了起来:“道长。”

  纪长清抬眼,对上他亮闪闪一双桃花眼:“怎么?”

  “没什么,”贺兰浑只是看着她,笑意自眉梢眼角一点点蔓延,“道长。”

  纪长清不再理他,手指一弹,一张黄色符纸无声无息地贴上马匹的长腿,贺兰浑低头看过去:“这是做什么?”

  纪长清没说话,纤指轻扬间,符纸一张张飞出去,眨眼间所有的马匹都贴了一张,贺兰浑隐约猜到了用途,刚要问时,见她加上一鞭当先冲上大道,霎时间所有马匹一齐发动,风驰电掣一般狂奔而去。

  两边景色飞一般地后退,满耳朵灌进来的都是呼呼的风声,贺兰浑紧紧抓着缰绳,果然,这是个加快速度的符咒,她是嫌马匹走得太慢了,只是他满心里打算与她一路上耳鬓厮磨,现在快成这样,还厮磨个鬼!

  一天后。

  长安城巍峨的高墙出现在眼前,贺兰浑率先上前交验鱼符,叹着气牵过纪长清的马:“道长真是,说好了一起去骊山的。”

  结果到路口时纪长清眼都没眨,直接奔着长安城来了,要是平时,他耍个赖软磨硬泡,也未必不能哄她过去一趟,可此时要走要停,走哪个方向,全都由她在前面控制,他是半点花招也使不出来。

  车马快快驶进城中,一行人里最高兴的要数朱獠,本来说好了由他做饭烧水,结果走得太快,他什么都没做就到了长安,白得了一袋子钱。最倒霉的要数王俭,车跑得飞快,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蹦出来,屁股上挨板子留下的伤越发严重了。

  王家大宅位于宣阳坊,一行人刚进坊门,宵禁的鼓声便跟着敲响,贺兰浑落后一步等着王俭的车子:“王十二,这个点儿了也出不去,今晚就在你家住了!”

  “住个屁!”王俭捂着屁股,没什么好气,“城里到处都有你的房舍,干嘛要住我家?”

  “不让住?”贺兰浑瞥他一眼,“行啊,先前说的事一笔勾销。”

  他一路飞也似的赶到长安,屁股都快颠成豆腐渣了,难道真要一笔勾销?王俭忍着气:“住住住,住不死你!”

  贺兰浑催马赶上纪长清:“道长,今晚咱们住王家。”

  凶案发生刚刚四天,此时的现场,说不定还留着不少线索,正好趁机查一查。

  纪长清在岔路口勒住马,天黑得很快,到处都灰蒙蒙的笼在暮色中,况且她又不认得方向,正在思忖该往哪里去时,贺兰浑拉过了她手里的缰绳。

  他带着笑,暮色中意外地宠溺:“又不认路了?”

  纪长清抬眼:“怎么?”

  “放心,”贺兰浑声音很轻,“有我在,绝不会让道长迷路。”

  两柱香后,车马来到王家门前,仆从已经先一步过去报了信,此时大门紧闭,王亚之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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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王述之拦在门前:“夜深不便待客,贺兰郎中请回吧。”

  当面拒客,对于这种百年世家来说可谓极其失礼,更何况他也不算纯粹是客,那王亚之,好歹也是他表姐夫。贺兰浑上前一步:“我三姐夫横遭不测,我前来吊唁。”

  “吊唁的话明天再来。”

  王述之转身要走,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贺兰浑一脚踢了过去。

  第35章

  沉重的大门被贺兰浑一脚踢开,纪长清纵马上前,抬眼一望,内宅中黑沉沉一片,虽然不是鬼气也不是妖气,但却异常怨毒,在夜色中好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阴森森地等着他们进入。

  王述之被猛然踢开的大门一带,踉跄着差点摔倒,扶着墙怒冲冲骂道:“贺兰浑!再敢放肆我就绑了你去衙门!”

  “去呀,现在就去,不去你是我孙子!”贺兰浑笑吟吟的,“我奉皇后懿旨前来查案,你阻拦我办案,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述之咬着牙:“懿旨在哪里?拿出来我看看!”

  “行啊,”贺兰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人呢?都出来!摆香案焚香沐浴,准备接旨!”

  身后,王俭被仆从扶着,一瘸一拐地凑上来:“五哥,他真有皇后的旨意,连我也是皇后差来帮着查案的。”

  王述之脸色变了几变,余光忽地瞥见一个灰色人影在头顶一晃,连忙抬头时,纪长清如同鹰隼,在半空中疾如流星掠向内宅,王述之大吃一惊:“她是谁?她要干什么?”

  “玄真观,纪观主。”贺兰浑仰头望着纪长清的背影,眼梢飞扬着,“她么,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竟是那个天下第一女道士?王述之心里一惊,脸上强装镇定:“中山王氏家风清正,家门中从不进和尚道士,更何况是女道士!便是有皇后懿旨也不行,让她出去!”

  “是吗?”冷光一闪,贺兰浑拔剑出鞘,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了,谁要是跟道长过不去,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五郎,”中门无声打开,王述之的父亲王登拄着竹杖走出来,神色肃然,“休要阻拦,让他们进来。”

  “大人!”王述之连忙跑过去扶他,“他们硬闯不说,还带着个女道士,实在晦气!”

  王登脸色一沉:“住口!”

  他看着贺兰浑:“你既有皇后的旨意,我让你进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是奉旨查案,也从不曾有赖在苦主家里不走的规矩,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看完了就走!”

  贺兰浑带着没什么正经的笑容:“我尽量,不过查案嘛,许多事也不是我想快就能快的,再说我大老远地从东都赶过来,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世伯总不见得连口茶饭都不舍得备办吧?”

  王登转身离开:“五郎,你来照应。”

  半空中,纪长清俯瞰着脚下灯火昏暗的内宅,怨气最浓的是第三进院子的角落,那里没有亮灯,黑魆魆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阿师!”青芙早将四周大致查了一遍,返来复命,“气息很怪,不像鬼也不像妖,弟子愚钝,说不出是什么东西。”

  “怨气。”纪长清淡淡说道。

  她从前见过这种情形,怀着极度痛苦死去的人,怨气可能会留在死去的地方,有的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不肯消散,但这里的怨气跟那些死人的怨气不一样,这怨气里没有鬼气,不像是死人留下的。

  “怨气?”青芙问道,“是王亚之的吗?”

  纪长清按落云头:“下去看看。”

  双脚踏上实地,纪长清踩到了厚厚的积雪,阴寒的冷气在四周流动,这院子似乎已经很多天不曾打扫过,就好像已经被隔绝出这个钟鸣鼎食的士族之家,永远遗忘了似的。

  哒,青芙点着火折子,摇晃的火焰照出一小片范围,纪长清看见角落里有间小屋,门窗关得紧紧的,有浓浓的药味儿从缝隙里传出来,正要上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站住!”

  王述之急匆匆赶来:“这是我阿嫂的住处,她已有身孕正在养病,不能惊动!”

  纪长清从药味中分辨出了艾叶和三七的气味,这些都是止血的药,孕期要止血,看来是胎像不稳,有下红之症。

  “哪个阿嫂?”青芙往黑漆漆的窗户里看了一眼,“死了的王亚之的?”

  “你!”王述之怒气冲冲,“竟敢直呼我亡兄的名讳,岂有此理!”

  他虽发怒却并没有否认,看来里面的确是王亚之的妻子。纪长清转身向门前走去:“开门。”

  “不准乱闯,”王述之带着仆从拦在门前,“出去!”

  漆黑的窗户里突然亮起了灯,随即一个虚弱的女人声音传了出来:“谁,谁呀?”

  短短三个字她说的无比艰难,每说完一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一会儿,似乎随时都会断绝呼吸,纪长清皱了眉:“她病得很严重,为何不给她医治?”

  “此乃我家家事,就不用你管了吧?”王述之冷着脸,“请走吧!”

  “放屁!”身后脚步匆忙,贺兰浑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她是我表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事,开门!”

  他带来的健仆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王家的仆人撂倒在地,王述之上前阻拦,也被贺兰浑一脚踢开,正要闯门时,门开了,露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粉妆玉琢的半边脸:“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伺候的侍婢?贺兰浑打量着她:“你家娘子病好了些吗?”

  “阿错关门!”王述之沉着脸瞪她一眼,“谁许你开门的?若是害阿嫂受了风,你死不足惜!”

  阿错低着头关门,贺兰浑刺溜一下从门缝里挤进去,卡在门内往里一看,里间的床帐关得紧紧的,却还是一股子阴冷的寒气,满屋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会熄灭,贺兰浑神色一冷。

  固然他与这位武家三表姐几乎全无交情,然而她怀着孕又病成这样,王家如此豪贵,居然让她住这样的屋子,点这样的灯,还只有一个侍婢照顾?沉着脸叫道:“三姐,我是贺兰,你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半晌,床帐里传出方才那个虚弱的声音:“看,看过了,在吃药,我,我很好。”

  这样子绝对称不上好。贺兰浑心思急转,莫非是有王述之在跟前,她不敢说什么?那就不如趁着审案的机会,问出实情:“三姐,我奉皇后之命,来查姐夫……”

  “闭嘴!”王述之一把抓住他,低着声音,“她还不知道我二哥的事!她胎像不稳,你这时候说这事,是想让她一尸两命吗?”

  竟还不知道?贺兰浑觉得棘手,正在思忖时,纪长清走了进去。

  在屋外看起来十分浓厚的怨气在屋里反而若有若无,并不怎么能感觉到,纪长清走到床前正要揭开床帐,那名叫阿错的侍女飞跑过来挡住,神色坚决:“我家娘子不能受风,你不能揭帐子!”

  纪长清弹指,一张朱砂符纸飘上窗棂,霎时间所有的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屋里温暖如春:“她不会受风。”

  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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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诧着怔忪着,见她纤手打起深色床帐的一角,露出里面武家三娘子的面孔,蜡黄一张脸,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唯独肚子高高隆起,就好像那胎儿吸干了她所有的养分,只留下一个虚弱的躯壳似的。

  纪长清伸手搭上武三娘的手腕,皮肤干枯,脉搏却还稳健,再看灵台眉心,气息虽然阴晦虚弱,但又没有太大妨碍,这情形,十分诡异。

  似是受不了突然的光亮,武三娘向床里缩了缩,声音喑哑:“快放下,帐子。”

  阿错急急上前放下帐子,横身挡在纪长清面前:“娘子有目疾,见不得强光,她身子不好,你们不要吵她,快走吧!”

  纪长清伸手向她眉心一点,飞快查过她三魂七魄,随即放手,转身离去。

  身后吱呀一声响,阿错急急忙忙关上了门。

  贺兰浑追着纪长清,低声问道:“如何?”

  “你表姐气息有点诡异,那个阿错魂魄不稳,除此以外没有异常。”

  “你这么说的话,我怎么感觉事情反而大了。”贺兰浑摇摇头,“每次你说气息不对,最后都是大事。”

  是大事吗?眼下下定论,似乎又太早。纪长清道:“去凶案现场。”

  “王五,”贺兰浑叫着王述之,“凶案现场在哪里?我要过去看看。”

  王亚之死在自己卧房里,王述之亲手打开锁了几天的房门,沉着一张脸:“万年县差人已经看过几遍了,你还有什么要看的?”

  贺兰浑抬眼一看,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墙上也没有血,显然在王亚之死后,现场清理过了,任何有用的痕迹都没留下,要想推测出当时的情形,难度很大:“是谁动了现场?”

  “我。”王述之冷冷说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难道留着那种场面让尊长来看?”

  边上人影一动,纪长清揭开了红毡地衣,贺兰浑连忙凑上去:“怎么了?”

  “这里原来有血,擦干净了。”纪长清看着地衣底下光滑的砖石地面,虽然痕迹都被销毁,不过,瞒不过她的眼睛。

  王述之脸色一变,听见贺兰浑说道:“看来人就死在这里。”

  “尸体呢?”贺兰浑转头向着他,“我要查看尸体。”

  王亚之的尸体停放在偏院,跟洛阳那些女子平静的遗容不同,王亚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张着,一幅惊讶恐惧的模样,一身绯红公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并不能看见身体缺失的部分。

  纪长清走到近前,伸手正要揭开衣服,王述之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你干什么?”

  纪长清拂袖挥开他,紧跟着手腕一紧,贺兰浑握住了她:“慢着。”

  第36章

  纪长清抬眼,明亮灯火下,贺兰浑眼睫低垂:“我来。”

  他知道她是要看看王亚之缺失的部分,不过王亚之缺的是那玩意儿……先前就有的猜测此时清晰无比,她心里果然没有俗世里关于男女那些禁忌,或者她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天底下所有人无非都是皮囊罢了,也就难怪三年前她那样坦然地离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

  这可让他怎么办?贺兰浑笑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这种事,道长还是使唤我吧。”

  王述之此时已经看出他的打算,冲过来拦在棺材跟前,愤怒中带着紧张:“贺兰浑,家兄都过世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话说的,按规矩办事,查案验尸,我还能怎么着?”贺兰浑笑嘻嘻地说着,趁他不备,唰!扒掉了王亚之的裤子。

  王述之眼前一黑,脸上顿时火辣辣起来:“贺兰浑,你欺人太甚!”

  “一边儿呆着去,少妨碍我办案!”贺兰浑定睛看去,王亚之两腿之间空空如也,如同洛阳死去那些女子一样,缺失的部分浑然天成,就好像从来不曾生过那玩意儿似的,不过没什么可能,武三娘子还怀着身孕,王亚之不可能是天/阉。

  突然听见纪长清的声音:“那是什么?”

  贺兰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腿根靠里的地方隐约露出一点红色,下半截却压着看不见,贺兰浑拔过大腿,星星点点的尸斑中间能看见一个短而浅的伤口,没有结痂也没有血迹,大约是被王家人清理过了。

  这伤,跟王亚之的死有没有关系?贺兰浑扬声叫王俭:“王十二,进来验尸了!”

  王俭自打进了王家大门就一直有些心虚,一头是明显不欢迎他们的叔伯兄弟,一头是昔日的死对头、今日的顶头上司贺兰浑,他躲在门外等了多时,眼下听见贺兰浑叫,也只得走进来,粗声粗气道:“叫那么大声干嘛?”

  贺兰浑指着尸体的大腿:“验验这个伤口。”

  王俭一瘸一拐上前,王述之瞪大了眼睛:“是你验尸?荒唐!中山王氏的子弟岂能干这个勾当!”

  王俭低着头不敢说话,洗了手轻轻按上去,仔细验看:“伤口呈三角形,长边约二厘,两短边约厘半,切口整齐,疑似锐利物所伤。”

  锐利物所伤,妖异伤人,还需要锐器?再联想到卧房地板上的血迹,贺兰浑看了纪长清一眼:“只怕跟东都那边的案子不大一样。”

  “有可能,”纪长清低头看着伤口:“是生前所伤还是死后?”

  王俭轻轻按压着尸体的皮肉,检查着伤口的反应:“皮下有血,当是生前。”

  “这么浅又没结痂,最早也早不过死前一两天,”贺兰浑思忖着,“只是不知道这伤口跟他的死有没有什么关系。”

  一抬头:“王五,这伤口是死之前就有的,还是死的当天有的?”

  “不知道,”王述之冷着脸,“尸体你也看过了,恕不远送!”

  “送?那不能够。”贺兰浑指挥着王俭脱下尸身上的衣服,“把发现尸体的人、你兄长近身服侍的人还有清理尸体的人全都带去卧房,我要问话!”

  “你只有一个时辰,马上就到了。”王述之冷冷说道。

  “那是你阿耶说的一个时辰,我可没答应,”贺兰浑抱着胳膊站在棺材跟前,“我话给你放这儿了,什么时候审完那些人,什么时候我走,你要是想请我多待几天,我也不反对。”

  他索性拖过边上的坐塌,一歪身坐下去,王述之咬着牙,王俭犹豫着插嘴:“五哥,要么把那些人都叫来问问吧?审案确实都是这么办的,你也想早些抓到凶手,让二哥瞑目吧?”

  王述之冷哼一声:“荒唐!”

  一柱香后,仆从在卧房外站了一排,贺兰浑当先叫过头一个发现尸体的书童:“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遍,尸体在什么位置、尸体是什么情形、地上有没有血迹、各样东西摆放在何处,凡是你看见的,全部告诉我!”

  这些审问查证的事纪长清并不参与,独自走向后廊时,青芙像一只飞鸟,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阿师走后武三娘和阿错就吹了灯,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纪长清想着盘旋在院中浓郁的怨气,升起在半空:“去看看。”

  从高处俯瞰,院中零星几点灯火,越发显得夜色浓厚,纪长清的目光忽地停住,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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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院乍一看是方方正正的五进院子,然而仔细再看,四角俱都没有房舍,空荡荡的留着四片空地,恰好使中间房舍集中的地带形成了一个圆,再看中轴线亦不是直的,中间一块明显带着倾斜的弧度——倒像是个八卦形状。

  纪长清升得再又高些,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八卦的形状越发明显,尤其是中轴线倾斜的部分一左一右种着两棵大树,恰恰就是八卦的阴阳两眼。

  把宅子布置成这个模样,王家用意何在?

  “阿师,怎么了?”青芙小声问道。

  纪长清按落云头,停在其中一棵树上方,虽然此时还没长叶子,但她认出来了,这是槐树,槐乃木鬼,寻常人家绝少种在院中。

  “槐树?”青芙也认出来了,有些惊讶,“他家怎么把槐树种在房前?”

  漆黑树下忽地一亮,边上一间屋子点起了灯,纪长清悄无声息地落在树枝上,看见王登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他忽地一矮,却是跪了下去,紧跟着身影晃动,是对着墙壁的方向在磕头。

  深更半夜的,他独自来这里给谁磕头?

  青芙凑上来,转了转眼珠:“阿师,我把他弄走。”

  她折下一根树枝往窗户上一扔,噗,树枝穿透窗纸,王登呼一声吹灭了蜡烛:“谁?”

  青芙一言不发,树枝接二连三往窗户上丢,不多时窗纸戳成稀巴烂,王登拖着竹杖匆匆忙忙走出来,一道烟地逃去了后面,纪长清走进屋子,借着指尖三昧真火的幽光,看见了墙角供着的五尊神像——五通神。

  青芙脸色一变:“五通!”

  纪长清知道五通,乃是五只灵怪所化,青猪、黑驴、白马、黄鼠、金龟,其中的黄鼠去年被她斩杀,如今应当只剩下四个。

  供奉五通是江南一带的风俗,据说可以财源广进,一夜发家,然而五通性淫,供奉五通神的人家,相貌端正的女眷时常有被淫辱的——纪长清蓦地想起武三娘那蜡黄的脸和高高隆起的肚子,心念一动:“走。”

  衣带当风,转眼落在武三娘院中,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纪长清一向有耐心,便只默默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隐约响起一声低呼,似乎是阿错,紧跟着是武三娘虚弱的声音:“又做,噩梦了?”

  “都是奴不好,吵到娘子了。”阿错的声音带着哽咽,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大约是起来在给武三娘掖被子,“娘子快些睡吧。”

  武三娘嗯了一声,四周恢复了平静,两个人再没说话。

  纪长清在黑暗中观察着周遭的气息,怨气始终浓厚,以至于地上的积雪都比别处更加阴冷,然而武三娘卧房周围的怨气是最淡的,方才她也看过屋里,屋里的更淡,这怨气的根底,似乎是在院子里。

  纪长清叫过青芙:“查查怨气的根源。”

  青芙祭出赤金囊,在黑夜中似铺开一张巨大的网,无孔不入地遮住每一寸地面,怨气有刹那的晃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少倾,青芙低低叫了一声:“这里!”

  纪长清掠到近前,房后灌木底下的积雪微微隆起一点,似乎地面有些不平整,捏诀将灌木连根拔起,露出冰冻的土壤,最深处安安静静躺着张黑缎包袱皮。

  “空的,”青芙捡起包袱皮,百思不得其解,“埋着个空包袱做什么?”

  纪长清指尖的三昧真火一点点照过包袱皮,怨气最浓处就在这里,只是,一张包袱皮,怎么会有怨气?

  折好收在袖中,捏诀将灌木恢复原状,再抬眼时,隔着两道墙看见另一棵槐树边缘锋利的树冠,像一把利剑戳向这个偏僻的院落。

  “上师,”朱獠风风火火从墙外跳进来,“他家里好生古怪,各屋夜里都不上锁。”

  纪长清知道,这是供奉五通的规矩,让五通可以随意出入任何人的住处。

  “上师,”周乾跟着飘进来,“我前前后后查了一遍,方圆十里一只精怪也没有。”

  这不正常,长安乃是古城,花精木怪,乃至山魈阴鬼都不算少见,方圆十里连一个都没有的话,只可能是此处有让他们惧怕的东西,所以远远避开了。

  “会不会是五通?”青芙轻声问道。

  纪长清沉吟着没说话,听见周乾闻到:“王家供着五通?”

  “对呀,方才那个王登老儿还偷偷去拜,被我吓跑了。”青芙笑嘻嘻地说道。

  “应该不是五通,”周乾思忖着,“五通好交游爱吃酒,走到哪儿都呼朋唤友的,精怪们不怕他。”

  四更鼓声遥遥响起,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纪长清蓦地想到,也不知贺兰浑审案,审出什么结果了吗?转身离开,吩咐道:“周乾、朱獠守在此处,留神动静,青芙去寻别处的怨气。”

  来到王亚之卧房外时,屋里灯火通明,依稀能听见贺兰浑的声音,他还在审问,纪长清在房顶盘膝坐下,闭目凝神,瞬间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屋瓦一阵乱响,纪长清睁开眼,贺兰浑含情带笑的桃花目就在眼前:“道长。”

  第37章

  纪长清迎着晨曦,看向贺兰浑。

  他向她弯着腰,眉梢眼尾低垂,声音轻得像情人的低语:“道长守了我整整一夜?”

  纪长清能看出他眼中闪烁的欢喜,这让她突然意识到似乎给了他太多错觉,冷冷淡淡起身:“你想多了。”

  “真的?”见他唇角轻轻一弯,扯住她袖子,“我怎么觉得,是道长口是心非呢。”

  冰凉的衣袖从手中滑走,纪长清转身离开,贺兰浑忙又握了她的手:“别走,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见她停住步子,似信不信,贺兰浑笑起来:“真的,说案子的事,底下乱哄哄的到处都是王家的人,在这里说清静。”

  纪长清转回身,他松开她的手,解了外袍铺在积雪上,这才重又拉着她坐下,而他也就趁势挨着她坐下:“王亚之死的时候,身上有很多血,顺着大腿根流下来,连地板上都打湿了一大块,偏偏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口,腿根上那处伤口那么浅,出血应该不会太多。”

  洛阳那些女子中,除了从竿上摔下来的蓬娘身上有坠落所致的摔伤出血,别的都没有。纪长清沉着眸,处处相似,又处处不同,中间的关窍到底在何处?

  “我问过贴身服侍的侍婢,王亚之死前一天她服侍着洗过澡,当时腿上还没有那个浅伤口,可以暂时推测那处伤口是死的时候弄上的。”贺兰浑握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你的手,好凉。”

  他忽地握紧她的手送到嘴边,接连哈了几口热气,纪长清看见有白色的水汽从他口中呼出,微微皱了眉:“我不冷。”

  “道长别跟我客气,”贺兰浑笑起来,两手握紧了她的手搁在手心里,“反正我手这么热,白这么放着也是浪费。”

  纪长清是头一次听人这么用浪费一词,他好像总有许多歪理。

  贺兰浑握着她的手,很凉很滑,捂了这么久也只是微微有些热意,就好像怎么也不可能暖和似的,不过,反正他火力壮,可以慢慢暖着。

  向她身边又凑了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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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亚之领着光禄寺的闲差,除了隔三差五去趟衙门,平时就是跟着狐朋狗友到处浪荡,尤其爱往北里去,他是正月十九夜里死的,十八那天还在北里待了一整天,十九上午才回来。”

  “北里,是哪里?”纪长清问道。

  她果然不懂这些。贺兰浑轻笑一声:“妓宅,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他轻轻揉捏着她纤直的指骨:“王亚之好色如命,在两京子弟中都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家里上上下下,凡是稍稍有点姿色的侍婢,都逃不过他的毒手,我先前还曾听说,三表姐曾经为了劝他,挨过他的打。”

  纪长清想,也难怪当初听说王亚之的死讯时,他头一句话就说王亚之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又听他说道:“若说仇杀的话,平日里跟王亚之为了那些花娘争风吃醋的对头也不少,不过能混进王家无声无息杀人?那些个酒囊饭袋没人能做到,所以我想,还是妖异杀人的可能性大些。”

  手指头被他捏的痒痒的,纪长清拽了一下:“别捏。”

  见他抬着眉,笑意盈盈:“道长这就不知道了吧?我是帮你按摩呢,这样子最能活血化瘀,按习惯了你这手就不会这么凉了。”

  纪长清抽回了手:“不必。”

  “道长别跟我客气,咱俩谁跟谁呀?”贺兰浑拿过她的手,重又握在手里,“现在最棘手的就是,王家这帮下人应该是被主家吩咐过,总不肯老实说话,逼急了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所以王亚之死前几天的行踪到现在还没凑齐整,我得想法子从哪儿撬出实话才行。”

  低头看着纪长清:“道长有没有什么发现?”

  纪长清从袖中取出那个黑缎的包袱皮:“武三娘院里有怨气,最浓的是这个包袱皮,埋在后墙的树底下。”

  贺兰浑接过来,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只是常见的黑色缎子,没有任何纹饰,质料也谈不上厚密,一看就不是有名产地的出品,这缎子似乎放了很久,颜色已不再光亮,然而上面粘的土泥却还没有深入纹理:“这包袱皮应该在地下没埋太久。”

  “能推测出多久吗?”纪长清问道。

  “回头我找个善于擅长辨别证物的看看。”贺兰浑递还给她,“那怨气,是王亚之的?”

  “不清楚。”纪长清收起包袱皮,“王家在槐树底下的屋里供着五通神,王登昨夜偷偷祭拜过。”

  “妙啊!”贺兰浑眼睛一亮,“这可是真是睡觉送枕头,再没有更及时的了!”

  纪长清不解,抬眼看他时,他忽地低身,在她唇上迅速一吻:“道长真是我的福星!”

  纪长清脸色一寒,想要动手时,他只是牢牢握着不放,暖热的气息拂在她脸颊上:“五通是民间淫祀,去年圣人才刚下过旨意严禁官民供奉五通,王家身上担着官职却敢知法犯法,要是这事传出去,嘿嘿。”

  他眉眼飞扬着,得意的风流:“这下,就能撬开那些人的嘴了!”

  脚底下突然传来一声的叫嚷:“贺兰浑,你给我下来!”

  纪长清低眼一看,王述之站在院里,怒气冲冲:“贺兰浑,你先是赖在我家不走,现在又上房顶上折腾,我这就上表,到陛下面前参奏你!”

  贺兰浑松开纪长清,一跃跳下了屋顶:“奏呗,我也正准备参奏你呢。”

  他拖着长腔,猫抓老鼠一样狡黠的笑容:“王五,听说你家里供着五个那啥……”

  眼见王述之脸色一变,贺兰浑笑嘻嘻地接了下去:“你阿耶昨天夜里还偷偷过去祭拜,就藏在槐树底下的屋里,怎么样,要不要把这事一起上个奏折?”

  王述之面如死灰,贺兰浑话锋一转:“不过我这个人呢心肠好得很,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事我也可以缓缓再往上报,若是你们配合得好,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上报了,如何?”

  王述之咬着牙,半晌:“我须请示家大人。”

  他匆匆离开,贺兰浑转回头,见纪长清如一朵灰色云彩从屋顶飘下,贺兰浑迎上去,眉梢飞扬着:“我估计这次,就能问出实话了,道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审问?”

  “你去吧,”纪长清迈步向北走去,“我去看看武三娘那里。”

  “成,”听见他在身后笑道,“都听你的。”

  一柱香后。

  昨夜那些最后接触过王亚之的仆从重又被召回到卧房门前等待审问,便是各房的主子也得了消息,随时准备接受问话,贺兰浑往榻上一坐:“王亚之死的当天都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老老实实给我说!”

  几个贴身的仆从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未时过后从北里回家,睡了一个时辰醒酒,起来又要了些吃的喝的,叫了家养的歌姬唱了曲,亥时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时要了酒把下人都撵走了,独自待在房里,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不见他叫人,下人们开门一看,才发现他死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衣服上地衣上全都湿透了。

  衣服?他可从来没见过案发时王亚之穿着的衣服,贺兰浑追问道:“衣服呢?”

  “阿郎让烧掉了,说是不祥之物。”一个仆从答道。

  王家这帮蠢货!要么是心里有鬼在掩盖痕迹,要么就是太蠢,根本不知道保存证物。贺兰浑沉着脸:“衣服上有没有破损?”

  “记不清了,”仆从战战兢兢,“那场面太吓人了,心里一糊涂,什么也没记住。”

  “亥时他去哪里转悠了?”

  “就在家里,”一个侍婢借口道,“二郎君不让我们跟着,我只瞧见他往北边去了。”

  北边,武三娘的院子就在北边。贺兰浑追问道:“去了多久?”

  “没多久,最多两三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侍婢道,“回来后要了一壶惠泉酒,把我们都打发走了,独自待在屋里。”

  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要了酒屏退下人,独自待在屋里。贺兰浑心中一动,这情形,怎么像是要悄悄办什么事,或者,见什么人?

  心思急转,往北去了,武三娘的院子里有个美貌的侍婢阿错,王亚之好色如命,连忙问道:“要了几个酒杯?”

  “两个。”

  两个酒杯,他要见人。贺兰浑沉着声音:“传阿错!”

  阿错低头站在面前,眉尖蹙着,红唇抿着,单薄的衣服勾出纤腰一握,就像一朵弱不禁风的丁香,贺兰浑盯着她:“阿错,王亚之死的那晚,你在做什么?”

  第38章

  半个时辰前。

  纪长清来到武三娘院外时,周乾悄悄迎了过来:“昨夜一夜都没动静,早晨卯时那会儿武三娘醒了,那个婢子阿错去给她拿水拿药,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取水取药而已,需要这么久吗?纪长清思忖着,又听周乾说道:“朱獠跟着去的,说是王家那些下人都躲着阿错,到厨房时也没人理,是她自己烧了热水煎了药,所以才弄了那么大半天。”

  武三娘怀着身孕卧床不起,身边却只有阿错一个侍婢,亦且连用水吃药都得阿错亲力亲为,俗世里的人,都是这么行事的吗?纪长清问道:“该当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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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周乾摇头,“便是不喜欢这个媳妇,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也该好好照顾她,更何况王亚之已经死了,武三娘肚子里的可是他唯一的血脉。”

  那么王家这么对武三娘,未免太不寻常。纪长清一时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转念一想,这些事原该交给贺兰浑处理的,他于这些人心世故上头,仿佛是极精明的。

  “阿师,”青芙从空中跃下来,“我到处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妖气,就是……”

  她踌躇着没往下说,纪长清问道:“什么?”

  “就是太静了,到处都没有一丁点儿声音,”青芙想着那异常冷寂瘆人的情形,有些厌烦地皱皱鼻子,“这里真怪,连个鸟雀草虫都见不着,一到夜里死气沉沉的,跟待在死人堆里似的。”

  周乾昨夜说过,绕着王家方圆十里都没有任何精怪,如今连鸟雀草虫也没有,立春早已过了,这情形太不正常。纪长清看向武三娘门窗紧闭的房间,这死气沉沉的一切,跟院里的怨气和那张包袱皮有没有关系?

  迈步上前推门,立刻听见阿错的声音:“谁?”

  透过门的缝隙,纪长清看见,她攥着拳弓着身子,像一只随时准备冲出来厮杀的小兽,待看清楚是她时,骤然放大的瞳孔才恢复正常,拳头却还紧紧捏着:“你快出去,没有阿郎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来这里!”

  纪长清心中一动,她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告诉她,王登禁止家里的人随意望着院子里来,王登要把她们主仆两个与所有人隔绝开,这样就难怪阿错方才去取水煎药,连一个人都不曾搭理她。

  纪长清衣袖一拂,关紧了门窗:“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阿错低了头,声音中的紧绷减轻了许多:“我家娘子病得厉害,不能受风,也怕冷,大夫还是年前来过一次,开的方子都没什么用,吃下去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她是在告诉她,王家人表面上在为武三娘请医用药,其实并没有真心要治她的病。纪长清走到床前:“我要再看看你家娘子。”

  “不行,”阿错连忙拦在床帐跟前,“昨天你都看过了,而且,娘子也不能受风!”

  她说了这么多,分明是在求助,到跟前却又不让她看吗?纪长清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拂袖将她挥退在一边,伸手打起帐子时,武三娘猛地闭上了眼睛:“你,做什么?”

  她蜡黄的脸上都是疲惫,纪长清弹出一张符咒,阴冷的房间里顿时温暖如春,跟着唤出三昧真火:“我看看你的病。”

  昨夜那次她就觉得疑心,武三娘瘦成那样,肚子却异乎寻常地大,况且她单是看面色就知道十分虚弱难以支撑,反而脉搏却是正常,一切都太诡异,她身上,一定有问题。

  幽绿火焰明明灭灭划过武三娘的眉心头顶,阿错紧着嗓子:“你,你小心些,不要伤到我家娘子!”

  纪长清回头看她一眼,她脸上很是紧张,下意识地攥着拳,然而她说的却是,小心些,她好像知道她只是在检查,并没有恶意。

  纪长清没有说话,三昧真火沿着武三娘周身细细向下,待到高高隆起的肚子时,幽光突然一跳,熄灭了。

  果然有问题。纪长清神色一凛,立刻掷出几张符纸镇住四周:“武三娘,你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武三娘紧紧闭着眼睛,气息微弱:“你,你要,干什么?”

  一边的阿错也冲了过来,死死拦在面前:“别伤到我家娘子!”

  她含着眼泪看她,眼中有哀求,还有些她不明白的情绪,纪长清弹指将她定住,低眼看向武三娘:“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你实话实说,你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他能灭我的三昧真火,绝非凡人。”

  微弱光线下,能看见武三娘蜡黄干枯的脸,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抗拒挣扎又有些惊慌:“别碰我,别碰我!”

  “娘子别怕,”阿错动弹不得,带着哭腔说道,“她是纪长清,是那个天下第一女道士,我听人说过她很厉害,娘子别怕!”

  武三娘脸上的惊慌丝毫不曾消减,挣扎着往床里缩:“别碰我,别碰我!”

  呼,纪长清指尖再次化出三昧真火,向武三娘肚子上凑过去,武三娘想躲却又躲不过,眼看着幽绿火焰慢慢绕着肚子搜索,到肚脐时突然一晃,轰!一柄长剑破空而来,伴着纪长清的清叱:“星辰失!”

  武三娘惊恐地低呼,满室青碧色光芒中,高高隆起的肚皮突然闪出一道金光,喉头上那股仿佛一直紧紧扼着咽喉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一大半,武三娘低头看着肚子,肚皮飞快地瘪下去,片刻间就只剩下刚才的一半那么高,那个一直在消耗她的东西,减弱了。

  纪长清看着她依旧比正常要大许多的肚子:“你肚子里的,是五通的血脉?”

  武三娘低呼一声转过了脸,满脸上火辣辣的,羞、恨、悔,还有一股子不知向谁,向什么人报复的怨恨,死死纠缠着她。

  纪长清收剑在手,能受她星辰失一击而不死,绝非寻常妖物,五通虽是邪神却有神格,五通与凡人孕育的孩子,当是半人半神之体,也就难怪昨夜她近前探查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武三娘肚皮上闪的是金光,那么这胎儿的生父,当是金龟。

  只是,五通的血脉绝非平常凡人所能承受,孕育胎儿的母体,只怕不等生下胎儿,就会耗尽精元而死。

  伸指搭上武三娘的手腕,浑厚灵力自脉门源源不断注入,纪长清道:“你承受不住这个胎儿,再拖一阵子,你会死。”

  灵力入体,武三娘蜡黄的脸上渐渐恢复一些血色,喘息着说道:“多谢道长。”

  “这胎儿,须得拿出来。”纪长清松开手。

  “没用的,”武三娘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头顶的帐子,眼泪从眼角滑下,“我试过很多法子,没用的。”

  纪长清伸手搭上她的肚子,还没到近前,一股大力猛地推开她,纪长清立刻拔剑,轰!星辰失剑光之下,武三娘痛呼一声,一点血迹透出衣衫,迅速染红肚皮。

  “娘子,娘子!”阿错尖叫起来,“道长,求你别伤我家娘子!”

  纪长清出手如电,迅速制住武三娘几处穴道,鲜血没再流出,纪长清眉间紧蹙。

  那胎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与武三娘融为一体,若是此时取胎,武三娘必死无疑。

  大门轻轻叩响,周乾在外面回禀:“上师,贺兰郎中要提审阿错。”

  纪长清看见阿错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随即她咬咬嘴唇,看向武三娘:“道长,我家娘子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纪长清解开她身上禁制符,扑通一声,阿错向她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求道长救救我家娘子!”

  纪长清扶起她:“我自会救她。”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阿错快步走出去,屋里安静下来,唯有武三娘虚弱的喘气声萦绕在床帐周围,纪长清上前一步,看着她神情晦涩的脸:“我现在还没想到怎么取出胎儿,我会再想法子。”

  武三娘一双眼睛瞪着头顶床帐上繁复的缠枝花纹,没有看她:“多谢你,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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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取不出来,也没关系,只求道长跟贺兰说一声,想法子带阿错走吧。”

  “阿错怎么了?”

  “王家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供着五通,”武三娘依旧死死盯着床帐上的花纹,“他们夜里会卸下所有门栓,他们不许我锁门,他们求五通让他们升官发财,这家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只要五通想要的,他们都会双手奉上。”

  纪长清心头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像那天夜里看见积翠与母亲诀别的时候:“你不是情愿的?”

  “哪个女人会情愿受辱?”武三娘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我逃不过,我不能让阿错也掉在这火坑里!”

  纪长清隐约觉得,她对阿错异常关切:“你很关心她?”

  武三娘终于转回目光看她一眼,对上她平静的神色,武三娘又转过脸:“我只是觉得,也许她可以不必像我这么惨。”

  纪长清能感觉到,她仿佛隐瞒了一些事情:“五通什么时候来?”

  “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但是王登有信香,”武三娘带着怨恨,直呼自己阿翁的名字,“我见过他偷偷躲在屋里烧信香,就是槐树底下那间屋,烧过香,五通就会来。”

  昨夜的王登,是在召唤五通?纪长清眉心一动,王登想召唤五通对付她?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分明是来调查王亚之的死,王登有什么理由一再阻拦?

  “道长,”听见武三娘低低的喘息声,“你跟贺兰说一声,这案子不要查了,带阿错走吧。”

  纪长清看着她:“武三娘,你在隐瞒什么?”

  第39章

  昏暗的光线中,纪长清看见武三娘在枕上偏过了头:“我没有隐瞒。”

  没有隐瞒吗?过去的她可能并不会留意这些细节,但是现在她知道,这个反应不对,武三娘既然如此痛恨王家,那么贺兰浑来了,她至少应该尝试下向他求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他不要再查,只求他能带走阿错。

  纪长清想,若是贺兰浑,发现不对必定要追问到底,但她不是他,这些人心中复杂隐晦的想法,若是他们不愿意说,她也没必要问:“我会想办法把胎儿取出来。”

  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武三娘在枕上向她叩头,眼中神情晦涩不明:“多谢道长,不过,随他去吧,道长不必管我,也不要再追查此事,带上阿错快走吧。”

  门外一阵脚步声,跟着贺兰浑的声音响起来:“道长!”

  纪长清听见武三娘叹了口气转向床里,紧跟着房门推开,贺兰浑带着阿错走了进来:“道长,我三姐怎么样?”

  纪长清看着武三娘:“她肚子里的是五通的血脉,若不能取出,必定精元耗尽而死。”

  “果然。”贺兰浑脸色一沉,方才的笑意消失无踪,“王家这帮猪狗!”

  他大步流星走到床前,弯腰看着武三娘,放柔了声音:“三姐,我这就带你走,道长会救你的,别怕。”

  武三娘依旧朝里躺着,微微摇头:“我不走,你带阿错走吧。”

  “我不走!”阿错奔到床前,隔着被子握紧武三娘的手,“无论如何,我都和娘子在一处!”

  贺兰浑皱眉:“三姐,你是怕王家拦着吗?你放心,有我在,谁也拦不住你。”

  武三娘终于转过了脸,唇边带着一丝凄凉的笑:“我能去哪里?”

  “回家。”贺兰浑道。

  “家?”武三娘嘴角扯了扯,“我哪里有家?”

  “娘子之前回去过,武家阿郎不放娘子进门,”阿错扑通一声跪下了,“郎君,求求你,救救娘子吧!”

  “武家不让进还有我家,”贺兰浑一弯腰,连着被子将武三娘抱起,“走!”

  王述之带着家仆闻讯赶来时,贺兰浑已经出了二门,王述之急急忙忙追在后面:“贺兰浑,你要干什么?”

  “人我带走了,”贺兰浑骑在马背上,满不在乎,“回去跟你阿耶说一声,等着我再来提审吧!”

  “把人留下!”王述之嚷道,“她是王家的媳妇,岂能让你随随便便带走?”

  迎着日色,贺兰浑慢慢勾起唇角,忽地扬起手中马鞭。

  啪!王述之当头挨了他一马鞭,从额头到下巴顿时肿起一大跳,哎哟一声捂起了脸,跟着眼前人影一晃,贺兰浑催着乌骓,径直向他冲来,王述之魂飞魄散,软着腿逃到边上时,啪,头上又挨了他一鞭子:“这一鞭,是为我三姐!”

  王述之惨叫一声,紧跟着又挨了一鞭:“这一鞭还是!”

  “大郎,”车厢里,武三娘喘息着叫他,“算了。”

  啪!贺兰浑又是一鞭子抽在王述之脸上:“告诉你家老东西,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这笔账我过两天就跟他算!”

  王家的仆从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上前救起王述之,想要撕打时,青芙几个哪有一个好惹的?手指动两下就撂倒一大片,贺兰浑当先催马冲开大门,周乾赶着车拉着武三娘和阿错跟在后面,最后面是朱獠赶着那辆装满菜蔬的车,等王登得了消息刚来时,只来得及被车轮溅起的雪泥甩了一头一身。

  车子走得飞快,阿错紧紧抱着武三娘,以免她受了颠簸:“娘子,这下有救了!”

  有吗?武三娘微微闭着眼,一个月前的情形重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候她刚刚得知那件事,她想尽一切办法逃出王家向自己的亲生父母求救,可是,她的父亲却让人锁了大门不许她进来,他也不准母亲见她,只让下人隔着墙告诉她,她已是王家的媳妇,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王家。

  十冬腊月的天气,下着鹅毛大雪,她跪在墙外苦苦哀求,嗓子哭哑了,身上头上结了冰,整个人冻得透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冻透了。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是没有家的,王家不是人,而娘家,在把她嫁出去的那一刻,就再不是她的家了。

  “三姐,”耳边传来贺兰浑的声音,“我在亲仁坊有处宅院,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你先在那里住下,等案子结了时,我带你一道去洛阳。”

  武三娘闭了闭眼睛,从前在家时偶尔提起两个姨母,父亲总会大发雷霆,骂她们伤风败俗,丢尽了武家的体面,可是现在她知道,武家唯一有人性的,应该就是她们了吧。

  武三娘长叹一声:“你真的不用管我,我只求你救救阿错,她是被人拐卖过来的,她还记得爷娘的名字,你帮帮她,帮她找到她的家。”

  车外,贺兰浑轻轻勒了下缰绳,让马匹的速度降下来:“我正有件事要问三姐,正月十九那天亥时之后,阿错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对,”车厢里立刻传出来武三娘不假思索的声音,“那天一整天阿错都跟我在一起。”

  纪长清催马过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随即看见贺兰浑微微眯了下眼睛,纪长清再看他一眼,他转过脸,向着她笑了下,莫名让她觉得有点无奈:“好,我知道了。”

  马车快快向亲仁坊行去,贺兰浑越走越慢,伸手挽住纪长清的缰绳:“道长慢一步走,我有话跟你说。”

  纪长清便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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