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愚者三愿（7）
唐芜荑知道,死在副本里的玩家，是可能变成怪物的。
在她第一次进入游戏时，就曾见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场景——一个被同伴坑死的女孩,化为了七窍流血的厉鬼，死死抓住了害死她的那人，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皮肉一片片撕下……
唐芜荑当时吓得不轻，但很奇怪的，内心虽有些害怕,却并没有感到恶心。
她只觉得困惑，为什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在化为厉鬼后,就能大笑着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
她还拿这事到游戏论坛去问了。有一条回复令她记忆犹为深刻——【可能是因为，从她变成鬼的那一刻起，她认知里的某个部分就彻底坏掉了吧。】
唐芜荑以前其实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明白了。
在接受身份的改变后，其实能抛下很多东西,也能放飞很多东西。游戏里向来禁止玩家自相残杀,却不禁止玩家的互相利用与暗箭伤人。她被迫沉默,被迫伏低做小，被迫装无辜卖可怜,被迫吃了亏却还要保持微笑,强忍着一切，只为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曾无数次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撕碎，眼神从最初的惊慌渐渐变为冷静与好奇。害人不是件好玩的事，但忍耐久了，她也难免好奇,将自己手里的刀，捅进别人的身体里，那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而这一回，她总算知道了。
她也不介意，再品尝一次那种感觉。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的答案。”她故作冷静地说着，空着的一手慢慢按上腰侧。她的心理素质还是不太行，都这种时候了，手居然还在抖。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同时微侧过身体，躲避着旁边大鹅的视线，目光警惕地在它和方舞一之间转来转去。
“说起来，我其实也惊讶呢。没想到这个副本里，隐藏的鬼怪居然这么多。”唐芜荑刻意说话，试图引开方舞一的注意，“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立场微妙，我都想劝你了，赶紧投降自杀吧。你们已经被鬼怪包围了……”
“……那又怎么样？”出乎她意料的，方舞一依旧十分淡定，“你该不会以为，人多就真的力量大吧？”
唐芜荑：“……”
“虚张声势。”她抿了抿唇，按在腰侧的手，终于摸到了匕首冰冷的柄部。
要用祈愿铜树许愿，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她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干掉面前的方舞一。
方舞一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只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甚至还抬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不过这事确实很奇怪……人数对不上了……”她喃喃起唐芜荑听不懂的话，忽然又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向唐芜荑，“说起来，你到底许的什么愿？”
“……？”唐芜荑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道，“什么许愿，我还没许啊……”
“我不是问现在。”方舞一说出的话却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我问的是你以前，许了什么愿。”
“……？？？”唐芜荑茫然了。什么以前？
“就你死之前啊。”方舞一的语气仍旧淡淡的，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像是藏着什么闪光的东西，“你都变成鬼怪了，那说明你以前肯定是死了，对吧？”
“……”唐芜荑沉默了，她直觉觉得对方只是在故意诈她，握着铜树和匕首的手指瞬间收得死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缥缈的乐响，忽然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种很柔和、很奇妙的声音。
唐芜荑的动作登时顿在当场。
眼前似是也逐渐陷入了黑暗，唯有那乐声变得无比清晰，还有方舞一的声音：“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死？
唐芜荑茫然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牌楼下面。
周围还有其他人，包括自己在内，一共五个人。
“嗯，对，一共五个人。”她喃喃地张口重复一遍，重复完了又自己觉得古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就好像是在回答某个的话一样。
唐芜荑在心里泛起嘀咕，再次凝神看向旁边。却发现旁边那些人的面目……她却一个都看不清。
这本该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更奇怪的是，她内心居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是在将目光收回来的刹那，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再次张开了口，喃喃出声：
“嗯……我看不清。”
就像是在回答某个隐秘的提问一般。
同一时间，古宅正院内。
方舞一小心将杨瑾抱在怀里，却无暇细看他翅膀上的伤口——她的注意力全在唐芜荑的身上，听着从她嘴里冒出的喃喃呓语，又低声问道：“那那些人里，有你觉得熟悉的吗？”
“……”唐芜荑半合着双目，不说话了。
方舞一：“……”好吧，她就知道，这技术还是不太成熟。
这是她根据上个凶宅里听到的催眠音乐，鼓捣出的新玩意儿——用那种能唤起记忆碎片的特殊音乐，配合着自己的催眠与诱导，来诱使对方自行回溯记忆，并对方舞一的问题给出答案。
787内部同样存了这曲子的片段，方舞一对自己的催眠小技巧也很自信。不过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机会好好实验，这实际还是她第一次用。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曲子能不能用来唤回唐芜荑之前循环的记忆。不过正好她在这儿，又正好她情绪激动给人可趁之机，方舞一就琢磨着，试试就试试呗。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唐芜荑，是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的——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管她表现得多不在意，她内心必然存在着那个困惑，对方舞一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切入点。
果然，凭着这个疑问，再加上系统787放出的音乐，她顺利将唐芜荑导入到了某个过去的情景里。
好消息是，那似乎正是她之前所经历的某个循环之一，坏消息则是，唐芜荑能从那些碎片里得到的情报，也是十分有限。
唐芜荑的意识似乎正在各个记忆碎片里跳跃着，时不时会根据方舞一的引导，给出只言片语。有时是关于他们探索副本的进度，有时则是关于他们看到的东西。
毫无意外地，从她的碎语里，方舞一听到了“鬼婴孩”这个词——虽然她实际说的是，“有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在对我笑”，又提到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女鬼。
这样看来，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最初死去的五人，就是连心和她男友，杜小枫以及苏樱，还有落单的唐芜荑。
除了最后一个愿望外，另外两个愿望也对上了。
方舞一犹不死心，试图问出他们在那个循环里所许的愿望，好做进一步地确认；唐芜荑却紧蹙着眉头，久久没有给出答案。
突然间，她身体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安可——”方舞一听到她叫出了声，声音里满是不甘，“你这个贱人！你明明说了会救我的！”
方舞一：……？
……？？！！
什么情况？
方舞一傻了，怎么又会冒出来个“安可”的？
那不等于，最初的队伍里有六个人？！
“唐芜荑！”方舞一立刻道，“你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不要怕，好好想想……你看到了安可，还有谁？”
“……还有其他人。”在她的安抚下，唐芜荑的语气逐渐轻缓下来，身体却还在抖，“他们都死了……另外三个人，都死了……这房子不对劲，不对劲……”
另外三个人？
方舞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另一边，唐芜荑的声音忽然又拔高了：“这里有鬼……杀人的鬼……为什么这样？不应该的啊！”
“我已经满足条件了。我应该离开了！为什么还有鬼来杀我？为什么？！我不，我不……”
——“我要活下去！”
唐芜荑猛地弓了一下身子，忽然大叫起来。方舞一心里一紧，赶紧上前打算将人叫醒，却见她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对她的声音已再无反应。
她仍在喃喃自语，双眼则突然向上翻了起来，露出大片的眼白。
“让我活下去……让我活下去……”她不住重复着，忽然提高了声音，话语急促却字字清晰，像是正对某个东西大声叫喊，“我许愿，许愿活下去！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哪怕变成怪物也好，让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在许愿。
方舞一瞬间明了了这点。唐芜荑是正在对她记忆里的那棵祈愿铜树许愿。
跟着，更令她惊讶地一幕出现了。
只见唐芜荑的身体忽然下陷，双脚深深地扎进了地里。
她的双眼依旧维持着上翻的状态，皮肤则起了可怖的变化——她的五官糊作了一团，脸上变得血肉模糊，从下颌开始，皮肤则开始寸寸收紧、干瘪，呈现出一种坚硬粗糙的质感……
她的身体也在萎缩，整个小腿几乎都陷进了地里。风吹起她宽大的裤腿，露出干瘦的小腿——只见她的小腿，已经彻底变成了干瘪的树干……
不，应该说，是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棵干瘪的树。
她的躯干化为了粗壮的树干，脸向后陷进了树干里，面上却依旧是那种血肉模糊五官难辨的状态，看上去仿佛是树上长了张人脸，尤其可怖。
虽然可怖，那张脸上却是诡异的平静。
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再发出任何声音。那脸就静静地依附在树干上，表面有着微微的起伏，像是仍在呼吸。
方舞一：“……”
“咋、咋了这是？”另一边，放完音乐的系统787终于清醒过来，望着面前的人树，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她的愿望实现了。”方舞一蹙眉道，举起自己手里的祈愿树。只见自己手里的树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气息也没有任何不同，看着不像是被触发了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唐芜荑回想起了自己许过的愿望，所以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方舞一抿了抿唇，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树。
唐芜荑的愿望是“活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个愿望也确实算是实现了……
毕竟你也不能说植物人不算活着……
方舞一无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从理智上讲，她知道自己从根本上就救不了唐芜荑。
这里和以前的死亡循环不一样，这里是副本，不是小世界。人死了一次就是死了，不会再有完美结局的世界线。就算她解决了当前的案子，曾经死过的人，也只能随着循环的结束永远消失，最多变成个孤魂野鬼，在副本里久久徘徊。
从感情上，她却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沉郁。
似是察觉了她内心的不快，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她怀里的杨瑾鹅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侧过头去，用长喙蹭了蹭方舞一的手臂，又转过长颈，软软地靠在方舞一的胳膊上。
尽管这次没有软软的触角球球伸出来，方舞一却还是被他的动作逗得一笑，心口微微一松。
“……先去处理别的事吧。”她深深地朝唐芜荑化作的人面树看了一眼，抱着杨瑾，转身朝着昏睡的光头走了过去。
光头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内。
方舞一正坐在床边撸鹅，见他醒来，立刻抬起眼眸，手里的鹅却没有放下。
光头吃力地朝那鹅看了一眼，只见他半边翅膀上，正细致地缠着圈绷带。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嗯，也是圈绷带。
“唐芜荑呢？”他吃力地开口，声音嘶哑。
“……变植物人了。”方舞一默了一下，说了实话。
光头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你打的？”
方舞一：“……”
她以一种“你是不是脑震荡”的眼神看了过去，光头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尴尬地笑笑，示意方舞一继续。
方舞一用手指蹭了蹭杨瑾鹅的鸟喙，伸手给光头递了杯水，正才慢悠悠地说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倒也没怎么说谎，无非就是将事实简化了一些。她从自己发现两名男玩家的尸体说起，只说自己在尸体那儿发现了提示有“死者”存在的信纸，根据信纸上内容推断出唐芜荑的身份目的后，想回来给大家通风报信，结果就正好撞上对方犯罪现场。
至于唐芜荑的结局，她也尽量简化了，将因果关系浓缩成了“因为她本身是怪物，所以她变成怪物”。
“哦，这样……”光头扶着抽痛的后脑勺，艰难问道，“对了，那鉴别怪物的方法……”
“没找到，我诈她的。”方舞一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倒不是她不信任光头——早在光头方才还睡着时，她就偷偷鉴定过他的身份了。
事实证明光头不愧是光头，重重鬼怪中的一股清流，拿的正是一张平民牌。
但平民牌，不代表是好人牌。
方舞一始终记着，在唐芜荑深陷过去回忆的时候，她叫了“安可”的名字。
而唐芜荑又说，在她所经历的循环里，玩家只有五个人。
方舞一不认为那个时候的唐芜荑会说谎。“安可”肯定就在那群人中间。而光头和安可明显有着密切的关系。鉴定方法一拿出来，安可身份肯定瞒不住，方舞一不敢预测，知道真相的光头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所以……起码现在，先瞒一下好了。
方舞一低头给杨瑾顺毛，垂下眼帘，挡住自己的眼神，话锋一转：“对了，我向你打听个事。”
光头：“你说。”
“唐芜荑在变异之前，叫了好几声安可的名字。”方舞一半真半假道，“她俩是以前就认识吗？”
“？”听到安可的名字，光头的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安可不会交这样的朋友的。”
他抬眸看向方舞一：“唐芜荑还说什么了？她叫安可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好奇问问……”方舞一眸光微转，“不过她当时神智已经很不清楚了。谁知道她究竟是在说什么呢，也许以为自己在看演唱会也说不定。”
光头：“……”
他深深看了方舞一一眼，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问下去，转而道：“别人都回来了吗？”
“还没呢。”方舞一淡淡道，“你其实也没昏多久，现在才下午……要喝吃点什么吗？”
光头本想婉拒，视线落在方舞一抱着的大白鹅上，喉头忽然滚动了一下。
方舞一：“……”
杨瑾：“……！”
“那个……”光头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方舞一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米汤要吗？我记得中午有剩。我去给你热点。”方舞一不容置疑地说着，将杨瑾鹅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开。
光头：“……”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刚才自己好像被瞪了一眼？
方舞一快步走出厢房，杨瑾就一直乖巧地窝在她怀里，直到看着方舞一把门关上了，才悄悄地用脑袋在她衣服上蹭了蹭。
方舞一安慰地摸摸他的头，视线掠过他帮着绷带的翅膀，略微一顿，默不作声换了个抱鹅的姿势，这才继续往厨房走去。
杨瑾鹅很柔顺地动了下脖子，发出些微的声响。
一直挂在她耳坠上，因为能量消耗过大而一直沉默的系统：“……”
“舞一啊。”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如果我翻译了某些你可能会爱听但会一定导致我工伤的话，你会考虑给我加绩效吗？”
方舞一：“……”
方舞一：“不用了，谢谢。”
“不是吧老大。”系统觉得很惋惜，“我都忍着工伤了诶。”
“我知道，但真没必要。我和他现在就处得很好。”方舞一面色如常，“你不是因为放了太久音乐搞得有点虚脱吗？好好休息去吧，算你放假。”
方舞一语气诚恳。她这次还真不是嫌弃系统。
主要是吧，她好不容易才打消把杨瑾送去霸总脱敏的念头，现在真的不太想再想起那种感觉。
比起这个……
“等等，系统，再问你个事。”方舞一难得叫了787大名，吓得787一个激灵：“怎么？”
“一个房灵，只能导致一个循环吗？”方舞一问道。
“哈？”系统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一般来说都只有一个吧？”
“没有例外？”方舞一不死心道，“说起来，死亡循环到底是怎么产生的？难道说是凶案一发生，就立刻成型了吗？”
“那倒不是，基本都会有个过渡时间段。”系统道，“死亡循环么，本质就是房灵自己想不开搞出来的……”
那在“想不开”之前，必然是要有个“想”的过程的。
“……哦。”方舞一若有所思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又在大白鹅脖领摸了一把。
“乖哈，你也好好休息。”
被迫静音的杨瑾：“……”
他想了想，从善如流地弯过了长颈，无声且柔弱地靠在了方舞一的胸膛上。
方舞一就那样抱着杨瑾，一路走进了厨房里。
这个时候，厨房里本该是没什么人的，然而她一进门，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她听到了对话声。
很细很轻的对话声。方舞一侧耳细听，勉强辨认出了一些内容：
——“夫君，不要离开我！。”
——“娘子，为何你我明明真心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
方舞一：“……”
她嘴角微抽，抱着杨瑾，径直朝着安装在厨房内侧的小木屋走去，一开门，正见一个红衣女鬼正坐在客厅中间的扶手椅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拎着宽大的袖子，不住擦着眼眶。
电视里，一对古装男女正站在悬崖上，生离死别。
方舞一：“……”
那女鬼看电视看得当真认真，方舞一都站门外了还没察觉，就在那儿擦眼泪。方舞一无语半晌，轻轻咳了一声。
“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嘛。”
女鬼被她这声一惊，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慌忙关了电视，起身看了过来。
“你……你好？”女鬼看上去还不认识方舞一，“你要……进来坐坐吗？”
方舞一：“……”
“不必了，谢谢。”方舞一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挺喜欢这儿，我很荣幸。”
“……哦！”女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猛地一拍手掌，“我知道了，您一定就是方老板吧？我听我同事提过您！”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视线在电视机上逗留得尤其长久，毫不掩饰地露出艳羡的神情：“难怪那么多人都想住你那儿，这也太舒服了。还能看无线频道……啊！”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拘谨起来，手指指向电视：“不好意思，我刚才闲着无聊，就自己打开了……这个东西，是我免费可以看的吗？”
“……啊。”方舞一点了点头，“这是房灵协会送的，永久免费。你想看随时可以来看。不过你好像还要上班吧……”
“哦，对……上班。”承担着boss重责的女鬼点点头，露出不想多谈的表情，但认真地问道，“你也是玩家那边的吗？他们现在探索到哪个阶段啦？通关用的小纸人找齐了吗？”
“应该……没有。”方舞一不确定地摇头。
“那不急。我还能在这儿待好久呢，回去也只是站岗。”女鬼boss一下子放松下来，拖着扶手椅靠近门边，又问道，“对了，我在这儿溜号，应该不会算我旷工吧？”
“我不知道啊。”方舞一诚实道，“不过白小常告诉我，他们现在已经看不到副本里面的情况了。”
“……”女鬼boss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仿佛在说“那我还回去干个屁”。
方舞一：“……”
很好——看来这位boss姐姐，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既然被关禁闭的boss已经恢复，方舞一自然要发挥她的最大作用，当即就抱着鹅，隔着门，和人唠了起来。
“……所以，你们其实也不记得第一波团灭的玩家里都有谁了吗？”
谈话开始刚半分钟，方舞一就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糟糕的事实。
“反正我是不记得了。不过其他人估计也差不多吧。”女鬼boss也是无奈，“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后遗症？其实直到新玩家团灭，我的脑子都还是清楚的，后面不知怎么就越来越糊涂了，本以为自己记得的事，实际也忘得差不多了……”
“……等一下。”方舞一听到这里，忽然打断了她。
“你刚才说，什么新玩家团灭？”
“就……那次团灭之后的第二次团灭啊。”女鬼boss眨巴着灰白色的大眼，语气无辜。
“第一次团灭后，我们有两个驻守宅院的工作人员出了问题，被工作室带回去调查了。当时大家都还不知道这里有房灵的事，也不知道有许愿道具，所以只对宅子做了个简单的清理就继续营业。谁知新进来的一波玩家也团灭了。我们这才觉得不对，加紧给外面打了报告。工作室的反馈说可能是死亡循环，又查出了许愿道具的事，这才让我们关停，副本却自己又开放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从那时起，副本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副本自说自话地开放，开启了新一轮游戏，而就是从这轮游戏开始，副本内的所有npc开始逐渐混沌，认知混乱。
“也就是说，这副本实际发生过不止一次团灭，对吗？”方舞一向她确认，“光是你所知道的，就两次？”
“对。我记忆里是两次。”女鬼boss点头，“不过实际应该不止这个数。因为我印象里，副本曾偷偷开放过几回……”
在房灵的影响下，工作室那里无法观测到副本内部的情形。等白小常他们知道这个情况时，团灭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再结合房灵协会给的情报，白小常他们终于完全确定，导致玩家不断团灭的，就是房灵引起的死亡循环。于是一边尝试强行控制副本，一边紧急联络了方舞一那边……
“或许……错了。”方舞一听到这里，却是喃喃出声。
女鬼boss一时没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我说，可能搞错了。”方舞一揉起额角，“真正导致后面几次团灭的，并不是‘那个’死亡循环……”
“不，这不可能。”女鬼boss却是信誓旦旦，“虽然我脑子当时很混乱，但我数数还是会的的。后面几局游戏，出现的玩家数量都不对……”
“那么请问，在‘后面’几局游戏里，一般都是多少名玩家？甭管死的活的，给我个总数就行。”方舞一道。
女鬼boss翻着眼睛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十个？”
方舞一：“你犹豫了。”
女鬼boss：“……”都说了她那时候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嘛！
方舞一：“那第二局游戏呢？一共多少人？”
“……”女鬼boss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她这才发现，自己对第二局游戏的玩家情况，已经完全没了印象。
就像对首次触发团灭结局的第一局游戏那样。
“再提醒一点。”方舞一语速飞快道，“按你的话说，你在第二局游戏时，认知还是清楚的。是从第二局往后的游戏中，你们的脑子才开始乱……这意味着什么？”
女鬼boss微微蹙眉，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着，好一会儿才道：“这意味着……从第三局起，房灵带来的混乱就加剧了？”
“又或者……”方舞一淡淡开口，“这才是混乱的开始。”
“什么意思？”女鬼boss猛地瞪大眼，她已经完全糊涂了。
“我们从头再梳理一下情况好了。”方舞一抱着杨瑾鹅，拉过了灶前的小板凳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开始和女鬼boss算。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你对第一局和第二局的玩家，都已经没有印象了。连参与人数都无法确定。而从第三局起，你同样没有清晰记忆，但能确定往后的玩家人数都是五人以上。”
“嗯……对。”女鬼boss思索着，点了点头。
方舞一：“而副本开始失控，以及你们认知被影响，实际也都是从第三局开始的。”
女鬼boss点头：“嗯，没错。”
“那为什么，你会认为循环开始于第一局游戏呢？”方舞一问道。
“因为第二局游戏的人也全死了啊。”女鬼boss觉得她问得奇怪，“而且房灵协会说了，凶案会引起死亡循环……”
“可实际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第二局的玩家是因为被卷入第一局玩家的循环才死的，不是吗？”方舞一继续道。
女鬼boss：“……”
这次不光是女boss，连一直默默听着的系统都晕了：“舞一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舞一没有回答，而是紧抿起唇。好一会儿才道：“我在想，第二局玩家，或许并不是死在循环里的。”
这就能解释唐芜荑带给她的困惑了——唐芜荑当时的喃喃自语里，喊了“安可”的名字，又强调了“五个人”。如果她就是第一波玩家的话，那说明“安可”也是第一波玩家，但他们两人之间是没有绑定关系的。
从目前情况看，唐芜荑就是孤家寡人，安可只和光头熟，但光头是活人。所以她俩都不可能和其他人有绑定关系，那剩下三人里只会存在一组绑定，这和大壮的话矛盾了。
也就是说，唐芜荑和安可都是在重复着自己死亡的死者，但她们不是第一波玩家。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唐芜荑和安可实际都是第二波玩家。而第二波玩家，实际并不是因为循环才死的，所以初始人数只有五人。
“……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明白。”系统已经完全糊涂了，“可唐芜荑和安可就是‘死者’啊。这就是她们的死亡循环啊。不然她们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可假如他们进来时，实际这里还没有形成死亡循环呢？”方舞一提醒道，“你不是说，死亡循环这东西的形成，也是需要时间的吗？”
“……”系统怔了一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开口，“你是说，在第一个循环尚未完全生成时，领域内又出现了新的凶案……”
且的新的凶案同样给房灵带来了冲击。
那理论上来说，可以生成复数死亡循环的。
系统说完就沉默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话语里犹带着浓重的不可置信：“所以，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所在的，并不是一个单一的循环。”方舞一沉声接口，“第一波团灭，和第二波团灭，实际各自都生成了一个死亡循环……”
“我们现在所在的，其实是一个套环。”
作者有话要说：下雨天睡过头了，生死时速踩点更新……
关于双重循环的解释，现在给出的还不是完整解释，存在着一个漏洞。这点会在后面解释，不急不急
作为晚更的补偿，评论区再派一波小红包orz下周如果还晚点，我就开抽奖！我不信了还！
感谢在2021-04-10232021-04-1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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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第一次进入游戏时，就曾见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场景——一个被同伴坑死的女孩,化为了七窍流血的厉鬼，死死抓住了害死她的那人，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皮肉一片片撕下……
唐芜荑当时吓得不轻，但很奇怪的，内心虽有些害怕,却并没有感到恶心。
她只觉得困惑，为什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在化为厉鬼后,就能大笑着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
她还拿这事到游戏论坛去问了。有一条回复令她记忆犹为深刻——【可能是因为，从她变成鬼的那一刻起，她认知里的某个部分就彻底坏掉了吧。】
唐芜荑以前其实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明白了。
在接受身份的改变后，其实能抛下很多东西,也能放飞很多东西。游戏里向来禁止玩家自相残杀,却不禁止玩家的互相利用与暗箭伤人。她被迫沉默,被迫伏低做小，被迫装无辜卖可怜,被迫吃了亏却还要保持微笑,强忍着一切，只为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曾无数次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撕碎，眼神从最初的惊慌渐渐变为冷静与好奇。害人不是件好玩的事，但忍耐久了，她也难免好奇,将自己手里的刀，捅进别人的身体里，那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而这一回，她总算知道了。
她也不介意，再品尝一次那种感觉。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的答案。”她故作冷静地说着，空着的一手慢慢按上腰侧。她的心理素质还是不太行，都这种时候了，手居然还在抖。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同时微侧过身体，躲避着旁边大鹅的视线，目光警惕地在它和方舞一之间转来转去。
“说起来，我其实也惊讶呢。没想到这个副本里，隐藏的鬼怪居然这么多。”唐芜荑刻意说话，试图引开方舞一的注意，“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立场微妙，我都想劝你了，赶紧投降自杀吧。你们已经被鬼怪包围了……”
“……那又怎么样？”出乎她意料的，方舞一依旧十分淡定，“你该不会以为，人多就真的力量大吧？”
唐芜荑：“……”
“虚张声势。”她抿了抿唇，按在腰侧的手，终于摸到了匕首冰冷的柄部。
要用祈愿铜树许愿，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她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干掉面前的方舞一。
方舞一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只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甚至还抬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不过这事确实很奇怪……人数对不上了……”她喃喃起唐芜荑听不懂的话，忽然又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向唐芜荑，“说起来，你到底许的什么愿？”
“……？”唐芜荑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道，“什么许愿，我还没许啊……”
“我不是问现在。”方舞一说出的话却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我问的是你以前，许了什么愿。”
“……？？？”唐芜荑茫然了。什么以前？
“就你死之前啊。”方舞一的语气仍旧淡淡的，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像是藏着什么闪光的东西，“你都变成鬼怪了，那说明你以前肯定是死了，对吧？”
“……”唐芜荑沉默了，她直觉觉得对方只是在故意诈她，握着铜树和匕首的手指瞬间收得死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缥缈的乐响，忽然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种很柔和、很奇妙的声音。
唐芜荑的动作登时顿在当场。
眼前似是也逐渐陷入了黑暗，唯有那乐声变得无比清晰，还有方舞一的声音：“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死？
唐芜荑茫然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牌楼下面。
周围还有其他人，包括自己在内，一共五个人。
“嗯，对，一共五个人。”她喃喃地张口重复一遍，重复完了又自己觉得古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就好像是在回答某个的话一样。
唐芜荑在心里泛起嘀咕，再次凝神看向旁边。却发现旁边那些人的面目……她却一个都看不清。
这本该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更奇怪的是，她内心居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是在将目光收回来的刹那，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再次张开了口，喃喃出声：
“嗯……我看不清。”
就像是在回答某个隐秘的提问一般。
同一时间，古宅正院内。
方舞一小心将杨瑾抱在怀里，却无暇细看他翅膀上的伤口——她的注意力全在唐芜荑的身上，听着从她嘴里冒出的喃喃呓语，又低声问道：“那那些人里，有你觉得熟悉的吗？”
“……”唐芜荑半合着双目，不说话了。
方舞一：“……”好吧，她就知道，这技术还是不太成熟。
这是她根据上个凶宅里听到的催眠音乐，鼓捣出的新玩意儿——用那种能唤起记忆碎片的特殊音乐，配合着自己的催眠与诱导，来诱使对方自行回溯记忆，并对方舞一的问题给出答案。
787内部同样存了这曲子的片段，方舞一对自己的催眠小技巧也很自信。不过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机会好好实验，这实际还是她第一次用。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曲子能不能用来唤回唐芜荑之前循环的记忆。不过正好她在这儿，又正好她情绪激动给人可趁之机，方舞一就琢磨着，试试就试试呗。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唐芜荑，是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的——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管她表现得多不在意，她内心必然存在着那个困惑，对方舞一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切入点。
果然，凭着这个疑问，再加上系统787放出的音乐，她顺利将唐芜荑导入到了某个过去的情景里。
好消息是，那似乎正是她之前所经历的某个循环之一，坏消息则是，唐芜荑能从那些碎片里得到的情报，也是十分有限。
唐芜荑的意识似乎正在各个记忆碎片里跳跃着，时不时会根据方舞一的引导，给出只言片语。有时是关于他们探索副本的进度，有时则是关于他们看到的东西。
毫无意外地，从她的碎语里，方舞一听到了“鬼婴孩”这个词——虽然她实际说的是，“有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在对我笑”，又提到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女鬼。
这样看来，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最初死去的五人，就是连心和她男友，杜小枫以及苏樱，还有落单的唐芜荑。
除了最后一个愿望外，另外两个愿望也对上了。
方舞一犹不死心，试图问出他们在那个循环里所许的愿望，好做进一步地确认；唐芜荑却紧蹙着眉头，久久没有给出答案。
突然间，她身体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安可——”方舞一听到她叫出了声，声音里满是不甘，“你这个贱人！你明明说了会救我的！”
方舞一：……？
……？？！！
什么情况？
方舞一傻了，怎么又会冒出来个“安可”的？
那不等于，最初的队伍里有六个人？！
“唐芜荑！”方舞一立刻道，“你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不要怕，好好想想……你看到了安可，还有谁？”
“……还有其他人。”在她的安抚下，唐芜荑的语气逐渐轻缓下来，身体却还在抖，“他们都死了……另外三个人，都死了……这房子不对劲，不对劲……”
另外三个人？
方舞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另一边，唐芜荑的声音忽然又拔高了：“这里有鬼……杀人的鬼……为什么这样？不应该的啊！”
“我已经满足条件了。我应该离开了！为什么还有鬼来杀我？为什么？！我不，我不……”
——“我要活下去！”
唐芜荑猛地弓了一下身子，忽然大叫起来。方舞一心里一紧，赶紧上前打算将人叫醒，却见她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对她的声音已再无反应。
她仍在喃喃自语，双眼则突然向上翻了起来，露出大片的眼白。
“让我活下去……让我活下去……”她不住重复着，忽然提高了声音，话语急促却字字清晰，像是正对某个东西大声叫喊，“我许愿，许愿活下去！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哪怕变成怪物也好，让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在许愿。
方舞一瞬间明了了这点。唐芜荑是正在对她记忆里的那棵祈愿铜树许愿。
跟着，更令她惊讶地一幕出现了。
只见唐芜荑的身体忽然下陷，双脚深深地扎进了地里。
她的双眼依旧维持着上翻的状态，皮肤则起了可怖的变化——她的五官糊作了一团，脸上变得血肉模糊，从下颌开始，皮肤则开始寸寸收紧、干瘪，呈现出一种坚硬粗糙的质感……
她的身体也在萎缩，整个小腿几乎都陷进了地里。风吹起她宽大的裤腿，露出干瘦的小腿——只见她的小腿，已经彻底变成了干瘪的树干……
不，应该说，是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棵干瘪的树。
她的躯干化为了粗壮的树干，脸向后陷进了树干里，面上却依旧是那种血肉模糊五官难辨的状态，看上去仿佛是树上长了张人脸，尤其可怖。
虽然可怖，那张脸上却是诡异的平静。
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再发出任何声音。那脸就静静地依附在树干上，表面有着微微的起伏，像是仍在呼吸。
方舞一：“……”
“咋、咋了这是？”另一边，放完音乐的系统787终于清醒过来，望着面前的人树，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她的愿望实现了。”方舞一蹙眉道，举起自己手里的祈愿树。只见自己手里的树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气息也没有任何不同，看着不像是被触发了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唐芜荑回想起了自己许过的愿望，所以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方舞一抿了抿唇，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树。
唐芜荑的愿望是“活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个愿望也确实算是实现了……
毕竟你也不能说植物人不算活着……
方舞一无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从理智上讲，她知道自己从根本上就救不了唐芜荑。
这里和以前的死亡循环不一样，这里是副本，不是小世界。人死了一次就是死了，不会再有完美结局的世界线。就算她解决了当前的案子，曾经死过的人，也只能随着循环的结束永远消失，最多变成个孤魂野鬼，在副本里久久徘徊。
从感情上，她却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沉郁。
似是察觉了她内心的不快，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她怀里的杨瑾鹅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侧过头去，用长喙蹭了蹭方舞一的手臂，又转过长颈，软软地靠在方舞一的胳膊上。
尽管这次没有软软的触角球球伸出来，方舞一却还是被他的动作逗得一笑，心口微微一松。
“……先去处理别的事吧。”她深深地朝唐芜荑化作的人面树看了一眼，抱着杨瑾，转身朝着昏睡的光头走了过去。
光头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内。
方舞一正坐在床边撸鹅，见他醒来，立刻抬起眼眸，手里的鹅却没有放下。
光头吃力地朝那鹅看了一眼，只见他半边翅膀上，正细致地缠着圈绷带。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嗯，也是圈绷带。
“唐芜荑呢？”他吃力地开口，声音嘶哑。
“……变植物人了。”方舞一默了一下，说了实话。
光头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你打的？”
方舞一：“……”
她以一种“你是不是脑震荡”的眼神看了过去，光头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尴尬地笑笑，示意方舞一继续。
方舞一用手指蹭了蹭杨瑾鹅的鸟喙，伸手给光头递了杯水，正才慢悠悠地说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倒也没怎么说谎，无非就是将事实简化了一些。她从自己发现两名男玩家的尸体说起，只说自己在尸体那儿发现了提示有“死者”存在的信纸，根据信纸上内容推断出唐芜荑的身份目的后，想回来给大家通风报信，结果就正好撞上对方犯罪现场。
至于唐芜荑的结局，她也尽量简化了，将因果关系浓缩成了“因为她本身是怪物，所以她变成怪物”。
“哦，这样……”光头扶着抽痛的后脑勺，艰难问道，“对了，那鉴别怪物的方法……”
“没找到，我诈她的。”方舞一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倒不是她不信任光头——早在光头方才还睡着时，她就偷偷鉴定过他的身份了。
事实证明光头不愧是光头，重重鬼怪中的一股清流，拿的正是一张平民牌。
但平民牌，不代表是好人牌。
方舞一始终记着，在唐芜荑深陷过去回忆的时候，她叫了“安可”的名字。
而唐芜荑又说，在她所经历的循环里，玩家只有五个人。
方舞一不认为那个时候的唐芜荑会说谎。“安可”肯定就在那群人中间。而光头和安可明显有着密切的关系。鉴定方法一拿出来，安可身份肯定瞒不住，方舞一不敢预测，知道真相的光头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所以……起码现在，先瞒一下好了。
方舞一低头给杨瑾顺毛，垂下眼帘，挡住自己的眼神，话锋一转：“对了，我向你打听个事。”
光头：“你说。”
“唐芜荑在变异之前，叫了好几声安可的名字。”方舞一半真半假道，“她俩是以前就认识吗？”
“？”听到安可的名字，光头的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安可不会交这样的朋友的。”
他抬眸看向方舞一：“唐芜荑还说什么了？她叫安可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好奇问问……”方舞一眸光微转，“不过她当时神智已经很不清楚了。谁知道她究竟是在说什么呢，也许以为自己在看演唱会也说不定。”
光头：“……”
他深深看了方舞一一眼，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问下去，转而道：“别人都回来了吗？”
“还没呢。”方舞一淡淡道，“你其实也没昏多久，现在才下午……要喝吃点什么吗？”
光头本想婉拒，视线落在方舞一抱着的大白鹅上，喉头忽然滚动了一下。
方舞一：“……”
杨瑾：“……！”
“那个……”光头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方舞一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米汤要吗？我记得中午有剩。我去给你热点。”方舞一不容置疑地说着，将杨瑾鹅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开。
光头：“……”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刚才自己好像被瞪了一眼？
方舞一快步走出厢房，杨瑾就一直乖巧地窝在她怀里，直到看着方舞一把门关上了，才悄悄地用脑袋在她衣服上蹭了蹭。
方舞一安慰地摸摸他的头，视线掠过他帮着绷带的翅膀，略微一顿，默不作声换了个抱鹅的姿势，这才继续往厨房走去。
杨瑾鹅很柔顺地动了下脖子，发出些微的声响。
一直挂在她耳坠上，因为能量消耗过大而一直沉默的系统：“……”
“舞一啊。”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如果我翻译了某些你可能会爱听但会一定导致我工伤的话，你会考虑给我加绩效吗？”
方舞一：“……”
方舞一：“不用了，谢谢。”
“不是吧老大。”系统觉得很惋惜，“我都忍着工伤了诶。”
“我知道，但真没必要。我和他现在就处得很好。”方舞一面色如常，“你不是因为放了太久音乐搞得有点虚脱吗？好好休息去吧，算你放假。”
方舞一语气诚恳。她这次还真不是嫌弃系统。
主要是吧，她好不容易才打消把杨瑾送去霸总脱敏的念头，现在真的不太想再想起那种感觉。
比起这个……
“等等，系统，再问你个事。”方舞一难得叫了787大名，吓得787一个激灵：“怎么？”
“一个房灵，只能导致一个循环吗？”方舞一问道。
“哈？”系统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一般来说都只有一个吧？”
“没有例外？”方舞一不死心道，“说起来，死亡循环到底是怎么产生的？难道说是凶案一发生，就立刻成型了吗？”
“那倒不是，基本都会有个过渡时间段。”系统道，“死亡循环么，本质就是房灵自己想不开搞出来的……”
那在“想不开”之前，必然是要有个“想”的过程的。
“……哦。”方舞一若有所思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又在大白鹅脖领摸了一把。
“乖哈，你也好好休息。”
被迫静音的杨瑾：“……”
他想了想，从善如流地弯过了长颈，无声且柔弱地靠在了方舞一的胸膛上。
方舞一就那样抱着杨瑾，一路走进了厨房里。
这个时候，厨房里本该是没什么人的，然而她一进门，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她听到了对话声。
很细很轻的对话声。方舞一侧耳细听，勉强辨认出了一些内容：
——“夫君，不要离开我！。”
——“娘子，为何你我明明真心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
方舞一：“……”
她嘴角微抽，抱着杨瑾，径直朝着安装在厨房内侧的小木屋走去，一开门，正见一个红衣女鬼正坐在客厅中间的扶手椅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拎着宽大的袖子，不住擦着眼眶。
电视里，一对古装男女正站在悬崖上，生离死别。
方舞一：“……”
那女鬼看电视看得当真认真，方舞一都站门外了还没察觉，就在那儿擦眼泪。方舞一无语半晌，轻轻咳了一声。
“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嘛。”
女鬼被她这声一惊，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慌忙关了电视，起身看了过来。
“你……你好？”女鬼看上去还不认识方舞一，“你要……进来坐坐吗？”
方舞一：“……”
“不必了，谢谢。”方舞一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挺喜欢这儿，我很荣幸。”
“……哦！”女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猛地一拍手掌，“我知道了，您一定就是方老板吧？我听我同事提过您！”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视线在电视机上逗留得尤其长久，毫不掩饰地露出艳羡的神情：“难怪那么多人都想住你那儿，这也太舒服了。还能看无线频道……啊！”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拘谨起来，手指指向电视：“不好意思，我刚才闲着无聊，就自己打开了……这个东西，是我免费可以看的吗？”
“……啊。”方舞一点了点头，“这是房灵协会送的，永久免费。你想看随时可以来看。不过你好像还要上班吧……”
“哦，对……上班。”承担着boss重责的女鬼点点头，露出不想多谈的表情，但认真地问道，“你也是玩家那边的吗？他们现在探索到哪个阶段啦？通关用的小纸人找齐了吗？”
“应该……没有。”方舞一不确定地摇头。
“那不急。我还能在这儿待好久呢，回去也只是站岗。”女鬼boss一下子放松下来，拖着扶手椅靠近门边，又问道，“对了，我在这儿溜号，应该不会算我旷工吧？”
“我不知道啊。”方舞一诚实道，“不过白小常告诉我，他们现在已经看不到副本里面的情况了。”
“……”女鬼boss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仿佛在说“那我还回去干个屁”。
方舞一：“……”
很好——看来这位boss姐姐，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既然被关禁闭的boss已经恢复，方舞一自然要发挥她的最大作用，当即就抱着鹅，隔着门，和人唠了起来。
“……所以，你们其实也不记得第一波团灭的玩家里都有谁了吗？”
谈话开始刚半分钟，方舞一就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糟糕的事实。
“反正我是不记得了。不过其他人估计也差不多吧。”女鬼boss也是无奈，“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后遗症？其实直到新玩家团灭，我的脑子都还是清楚的，后面不知怎么就越来越糊涂了，本以为自己记得的事，实际也忘得差不多了……”
“……等一下。”方舞一听到这里，忽然打断了她。
“你刚才说，什么新玩家团灭？”
“就……那次团灭之后的第二次团灭啊。”女鬼boss眨巴着灰白色的大眼，语气无辜。
“第一次团灭后，我们有两个驻守宅院的工作人员出了问题，被工作室带回去调查了。当时大家都还不知道这里有房灵的事，也不知道有许愿道具，所以只对宅子做了个简单的清理就继续营业。谁知新进来的一波玩家也团灭了。我们这才觉得不对，加紧给外面打了报告。工作室的反馈说可能是死亡循环，又查出了许愿道具的事，这才让我们关停，副本却自己又开放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从那时起，副本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副本自说自话地开放，开启了新一轮游戏，而就是从这轮游戏开始，副本内的所有npc开始逐渐混沌，认知混乱。
“也就是说，这副本实际发生过不止一次团灭，对吗？”方舞一向她确认，“光是你所知道的，就两次？”
“对。我记忆里是两次。”女鬼boss点头，“不过实际应该不止这个数。因为我印象里，副本曾偷偷开放过几回……”
在房灵的影响下，工作室那里无法观测到副本内部的情形。等白小常他们知道这个情况时，团灭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再结合房灵协会给的情报，白小常他们终于完全确定，导致玩家不断团灭的，就是房灵引起的死亡循环。于是一边尝试强行控制副本，一边紧急联络了方舞一那边……
“或许……错了。”方舞一听到这里，却是喃喃出声。
女鬼boss一时没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我说，可能搞错了。”方舞一揉起额角，“真正导致后面几次团灭的，并不是‘那个’死亡循环……”
“不，这不可能。”女鬼boss却是信誓旦旦，“虽然我脑子当时很混乱，但我数数还是会的的。后面几局游戏，出现的玩家数量都不对……”
“那么请问，在‘后面’几局游戏里，一般都是多少名玩家？甭管死的活的，给我个总数就行。”方舞一道。
女鬼boss翻着眼睛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十个？”
方舞一：“你犹豫了。”
女鬼boss：“……”都说了她那时候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嘛！
方舞一：“那第二局游戏呢？一共多少人？”
“……”女鬼boss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她这才发现，自己对第二局游戏的玩家情况，已经完全没了印象。
就像对首次触发团灭结局的第一局游戏那样。
“再提醒一点。”方舞一语速飞快道，“按你的话说，你在第二局游戏时，认知还是清楚的。是从第二局往后的游戏中，你们的脑子才开始乱……这意味着什么？”
女鬼boss微微蹙眉，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着，好一会儿才道：“这意味着……从第三局起，房灵带来的混乱就加剧了？”
“又或者……”方舞一淡淡开口，“这才是混乱的开始。”
“什么意思？”女鬼boss猛地瞪大眼，她已经完全糊涂了。
“我们从头再梳理一下情况好了。”方舞一抱着杨瑾鹅，拉过了灶前的小板凳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开始和女鬼boss算。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你对第一局和第二局的玩家，都已经没有印象了。连参与人数都无法确定。而从第三局起，你同样没有清晰记忆，但能确定往后的玩家人数都是五人以上。”
“嗯……对。”女鬼boss思索着，点了点头。
方舞一：“而副本开始失控，以及你们认知被影响，实际也都是从第三局开始的。”
女鬼boss点头：“嗯，没错。”
“那为什么，你会认为循环开始于第一局游戏呢？”方舞一问道。
“因为第二局游戏的人也全死了啊。”女鬼boss觉得她问得奇怪，“而且房灵协会说了，凶案会引起死亡循环……”
“可实际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第二局的玩家是因为被卷入第一局玩家的循环才死的，不是吗？”方舞一继续道。
女鬼boss：“……”
这次不光是女boss，连一直默默听着的系统都晕了：“舞一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舞一没有回答，而是紧抿起唇。好一会儿才道：“我在想，第二局玩家，或许并不是死在循环里的。”
这就能解释唐芜荑带给她的困惑了——唐芜荑当时的喃喃自语里，喊了“安可”的名字，又强调了“五个人”。如果她就是第一波玩家的话，那说明“安可”也是第一波玩家，但他们两人之间是没有绑定关系的。
从目前情况看，唐芜荑就是孤家寡人，安可只和光头熟，但光头是活人。所以她俩都不可能和其他人有绑定关系，那剩下三人里只会存在一组绑定，这和大壮的话矛盾了。
也就是说，唐芜荑和安可都是在重复着自己死亡的死者，但她们不是第一波玩家。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唐芜荑和安可实际都是第二波玩家。而第二波玩家，实际并不是因为循环才死的，所以初始人数只有五人。
“……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明白。”系统已经完全糊涂了，“可唐芜荑和安可就是‘死者’啊。这就是她们的死亡循环啊。不然她们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可假如他们进来时，实际这里还没有形成死亡循环呢？”方舞一提醒道，“你不是说，死亡循环这东西的形成，也是需要时间的吗？”
“……”系统怔了一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开口，“你是说，在第一个循环尚未完全生成时，领域内又出现了新的凶案……”
且的新的凶案同样给房灵带来了冲击。
那理论上来说，可以生成复数死亡循环的。
系统说完就沉默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话语里犹带着浓重的不可置信：“所以，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所在的，并不是一个单一的循环。”方舞一沉声接口，“第一波团灭，和第二波团灭，实际各自都生成了一个死亡循环……”
“我们现在所在的，其实是一个套环。”
作者有话要说：下雨天睡过头了，生死时速踩点更新……
关于双重循环的解释，现在给出的还不是完整解释，存在着一个漏洞。这点会在后面解释，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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