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马同学向四周望了一望，压低声音说：“你们不晓得罢？前天听说军警大出动，抓了不少人，只怕密斯章……也在其内呢。”
周围几个座位的女学生都发出压低的惊呼，密斯白急忙以手指压唇发出嘘声示意她们收声，班主任倒也向这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多说，开始念名字发成绩单。
姚细桃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差点暴走，理科科目是不担心的，英语也毫无问题，家政等课照例还有个优秀，只是语文这是怎么回事！六十分是怎么回事！她有史以来就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好吧，果然作文用白话文是对付不过去的，所以邵一楠一分都没有给自己么？！
这时候女学生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进行交换成绩单的游戏，姚细桃果断地把成绩单放进书包里，再不肯拿出来，孟韶龄却格外关心密斯马说的事，凑过来问：“密斯马，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密斯马得意地一笑：“跟张大帅进京的队伍里，有我伯父在奉天的一个姻亲，如今大小也是个官儿，登门拜访的时候就说了，这位大帅不同以往，是断不肯姑息犯上作乱的事的。”
“那当然了，不然也不会推翻政府，自己弄个大总统当当。”另外一个姑娘冷嘲热讽地说。
密斯马横她一眼：“密斯邹，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横竖这北京城的天，是变了又变，有能者居之罢。”
“哎呀，谁管大总统，你快说，怎么就开始抓人了，以前就算是抓了去，不过一天两天就放出来的，这都三天了，难道还关着不成？”密斯康急着问。
密斯马首次受到几乎众星捧月的待遇，一发飘飘然，做出新闻发言人的姿态说：“这你们就不懂了，那位姻伯父说，之前的政府呢，太过慈软，不过是闹事的时候抓起来关一天半天，叫家里师长签字具保，领回去教育一番也就算了，白白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又给他们积累了……叫什么‘政治资本’的？于是这次就格外严厉了些。你们哪，可都别跟着密斯康那样，被她一蛊惑，就出门去上街，可没有好果子吃。”
“你们不要胡说了！”坐在第一排的班长实在忍不住，回头义正言辞地说，“密斯康是感了暑气，在家病着呢，病假条还是我交给老师的，哪有什么抓不抓的。”
女学生们放心地哦了一声，四散而去，密斯马不忿地看着她，嘀咕道：“哪有这么巧的事，考试那天，顶着那么大的日头，她又是演讲，又是挥旗子的，活泛成那样，一转眼就变成林黛玉了不成？这种借口你们也信呢？倒真她嘴里说的一样，是极好愚弄的国民。”
姚细桃哼了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密斯马，为人在世呢，不信谣，不传谣，不逛窑，才是明哲保身的正理。”
孟韶龄红了脸，猛咳两声，试图把她那三个字遮过去，过来拉起她道：“走罢，今天难得不用吃食堂了，我请你去吃水兵煎蛋卷，有虾仁的，还有牛肉的……”
两人一路出了教室，校园里都是三三两两手拉手依依惜别的同学，也有互相约着明日去哪里玩，改天一起做暑期作业的，神父特地站在门口，手捧圣经，满怀慈爱地看着这群上帝的小羔羊离去。
因为怕日头晒脸，所以两人挑着弯曲的绿色爬藤木头长廊向车棚去，孟韶龄兴致很好，说起去什刹海荷花市场的观感：“虽然荷花开得不多，但景色是极好的，一眼望过去都是荷叶水面，只是我娘不肯放我下去游船，不然划到触手可及的地方，摘片荷叶顶在头上，更好呢。”
姚细桃微笑着听，不时附和两句，她已经定下计划暑期要找兼职，恐怕是没机会去好好游览一下难得的老北京风光了，想想也怪可惜的。
“还有街边卖的酸梅糕和棋子儿冰糖，拿冰水冲了酸梅糕吃最清凉解渴的，哎呀，我倒忘记给你带一些，下次同去罢？”
姚细桃刚想婉拒，忽然看见邵一楠迎面而来，还是穿着蓝布长衫，这么热的天，领口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白皙的脸上毫无汗意，平静如斯，看到两个女学生退到路边鞠躬问好，也点了点头，问道：“拿了成绩这就要回去了？”
姚细桃一想起自己那六十分就垂头丧气，孟韶龄看来考得不差，笑吟吟地答了个是。
虽热低着头，姚细桃也感觉到邵一楠在看自己，语气一如既往是很平淡的：“身为学生，学业乃是第一要务，也是你们将来走上社会立足的根本，万不可因小失大，被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所影响，须知小聪明是没有大出息的。”
姚细桃撇了撇嘴，本来想反正下学期邵一楠就不教她了，忍一口气乖乖听着就算数，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口不平的气在胸口荡漾，于是脑子一热，她抬头看着邵一楠，冷静地问：“邵老师，那么……是不是像密斯章一样，敢于直面这样惨淡的社会和人生，勇于牺牲自己唤醒冰冷麻木的民众，为民煮事业奋斗终身的，才不算小聪明，才不算细枝末节？”
邵一楠怔住了，望着少女的双眼，隐隐感觉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昨天晚上骆友梅送客的时候，骆守宜刚开始发难，所以他几乎是站着听完了全程，当时只觉得两个小丫头咄咄逼人，事后联系起来一想，却又发现整个过程两人思维缜密，有松有驰，却步步紧逼，完全是事先计划好的不说，里面的技巧手段，却也完全不像他印象里的两人可比，毕竟一个女学生，一个大小姐，见识能有多少，明明是假的东西，却说得这么活灵活现的。
“你这么想就错了。”他没有迟疑多久，摆出身为老师的正确态度，语重心长地说，“作为师长，有一份责任，总是希望学生们都能成材，起码能用学到的知识安身立命，给自己谋求一份自立的本事，但在此之前，我也却……先希望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能好好的。”
他眼中有一丝明显的关怀，姚细桃仰着头看得很清楚，忽然不知不觉胸中那口气就散开了，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于是赶紧后退一步，鞠躬道：“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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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几个座位的女学生都发出压低的惊呼，密斯白急忙以手指压唇发出嘘声示意她们收声，班主任倒也向这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多说，开始念名字发成绩单。
姚细桃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差点暴走，理科科目是不担心的，英语也毫无问题，家政等课照例还有个优秀，只是语文这是怎么回事！六十分是怎么回事！她有史以来就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好吧，果然作文用白话文是对付不过去的，所以邵一楠一分都没有给自己么？！
这时候女学生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进行交换成绩单的游戏，姚细桃果断地把成绩单放进书包里，再不肯拿出来，孟韶龄却格外关心密斯马说的事，凑过来问：“密斯马，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密斯马得意地一笑：“跟张大帅进京的队伍里，有我伯父在奉天的一个姻亲，如今大小也是个官儿，登门拜访的时候就说了，这位大帅不同以往，是断不肯姑息犯上作乱的事的。”
“那当然了，不然也不会推翻政府，自己弄个大总统当当。”另外一个姑娘冷嘲热讽地说。
密斯马横她一眼：“密斯邹，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横竖这北京城的天，是变了又变，有能者居之罢。”
“哎呀，谁管大总统，你快说，怎么就开始抓人了，以前就算是抓了去，不过一天两天就放出来的，这都三天了，难道还关着不成？”密斯康急着问。
密斯马首次受到几乎众星捧月的待遇，一发飘飘然，做出新闻发言人的姿态说：“这你们就不懂了，那位姻伯父说，之前的政府呢，太过慈软，不过是闹事的时候抓起来关一天半天，叫家里师长签字具保，领回去教育一番也就算了，白白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又给他们积累了……叫什么‘政治资本’的？于是这次就格外严厉了些。你们哪，可都别跟着密斯康那样，被她一蛊惑，就出门去上街，可没有好果子吃。”
“你们不要胡说了！”坐在第一排的班长实在忍不住，回头义正言辞地说，“密斯康是感了暑气，在家病着呢，病假条还是我交给老师的，哪有什么抓不抓的。”
女学生们放心地哦了一声，四散而去，密斯马不忿地看着她，嘀咕道：“哪有这么巧的事，考试那天，顶着那么大的日头，她又是演讲，又是挥旗子的，活泛成那样，一转眼就变成林黛玉了不成？这种借口你们也信呢？倒真她嘴里说的一样，是极好愚弄的国民。”
姚细桃哼了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密斯马，为人在世呢，不信谣，不传谣，不逛窑，才是明哲保身的正理。”
孟韶龄红了脸，猛咳两声，试图把她那三个字遮过去，过来拉起她道：“走罢，今天难得不用吃食堂了，我请你去吃水兵煎蛋卷，有虾仁的，还有牛肉的……”
两人一路出了教室，校园里都是三三两两手拉手依依惜别的同学，也有互相约着明日去哪里玩，改天一起做暑期作业的，神父特地站在门口，手捧圣经，满怀慈爱地看着这群上帝的小羔羊离去。
因为怕日头晒脸，所以两人挑着弯曲的绿色爬藤木头长廊向车棚去，孟韶龄兴致很好，说起去什刹海荷花市场的观感：“虽然荷花开得不多，但景色是极好的，一眼望过去都是荷叶水面，只是我娘不肯放我下去游船，不然划到触手可及的地方，摘片荷叶顶在头上，更好呢。”
姚细桃微笑着听，不时附和两句，她已经定下计划暑期要找兼职，恐怕是没机会去好好游览一下难得的老北京风光了，想想也怪可惜的。
“还有街边卖的酸梅糕和棋子儿冰糖，拿冰水冲了酸梅糕吃最清凉解渴的，哎呀，我倒忘记给你带一些，下次同去罢？”
姚细桃刚想婉拒，忽然看见邵一楠迎面而来，还是穿着蓝布长衫，这么热的天，领口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白皙的脸上毫无汗意，平静如斯，看到两个女学生退到路边鞠躬问好，也点了点头，问道：“拿了成绩这就要回去了？”
姚细桃一想起自己那六十分就垂头丧气，孟韶龄看来考得不差，笑吟吟地答了个是。
虽热低着头，姚细桃也感觉到邵一楠在看自己，语气一如既往是很平淡的：“身为学生，学业乃是第一要务，也是你们将来走上社会立足的根本，万不可因小失大，被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所影响，须知小聪明是没有大出息的。”
姚细桃撇了撇嘴，本来想反正下学期邵一楠就不教她了，忍一口气乖乖听着就算数，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口不平的气在胸口荡漾，于是脑子一热，她抬头看着邵一楠，冷静地问：“邵老师，那么……是不是像密斯章一样，敢于直面这样惨淡的社会和人生，勇于牺牲自己唤醒冰冷麻木的民众，为民煮事业奋斗终身的，才不算小聪明，才不算细枝末节？”
邵一楠怔住了，望着少女的双眼，隐隐感觉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昨天晚上骆友梅送客的时候，骆守宜刚开始发难，所以他几乎是站着听完了全程，当时只觉得两个小丫头咄咄逼人，事后联系起来一想，却又发现整个过程两人思维缜密，有松有驰，却步步紧逼，完全是事先计划好的不说，里面的技巧手段，却也完全不像他印象里的两人可比，毕竟一个女学生，一个大小姐，见识能有多少，明明是假的东西，却说得这么活灵活现的。
“你这么想就错了。”他没有迟疑多久，摆出身为老师的正确态度，语重心长地说，“作为师长，有一份责任，总是希望学生们都能成材，起码能用学到的知识安身立命，给自己谋求一份自立的本事，但在此之前，我也却……先希望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能好好的。”
他眼中有一丝明显的关怀，姚细桃仰着头看得很清楚，忽然不知不觉胸中那口气就散开了，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于是赶紧后退一步，鞠躬道：“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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